和煦的阳光洒在庭院之中,游廊上蔓布着紫藤萝,一串一串的垂挂下来,像极了女子出嫁时头上带的珠串。叙阳伸手摘了一小朵花骨朵,含苞待放,花瓣上沾染着露珠,晶莹剔透不一会又滴落在手心。
不远处,甄柔从花丛之中走来,粉色的裙缎飘飞,脚步生风,美得不可方物。
“甄小姐。“叙阳与甄小姐作了个揖,看着她身旁的丫鬟点点头以示问好。
“阳公子,这是林夕,是我的贴身侍女,我与她情同姐妹,公子也不必生分。“
两人相互打了照面,也算是相识了。
“阳公子进的府上一直呆在西暖阁中,对府上情况了解不多,莫不趁今日出来,我带你四处逛逛,这样以后公子有事也会方便些。“说着三人成行,便开始在这府寨上逛起来。
甄府坐北朝南,正门南开,后门北开,此外还有一个东开的侧门。
从正门入宅,一石墙障目,石墙上镌刻着甄老爷的亲笔题字:“莫见于隐,莫显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出自中庸,甄老爷的字大气十足,却规矩的很,倒还真是字如其人,可见一斑。
绕过石墙便是正厅,此乃平日宴请宾客会谈之所,正中为主座,两侧各四个侧坐,红木椅敦实厚重,手柄上皆雕刻着精制的鱼纹。宴客厅相连的是甄老爷的主楼以及相连的书房,两侧分别是西厢房和东厢房,甄小姐和夕儿便是独住西楼,而叙阳和陆七便在东厢房。
“东厢房为何取名西暖阁?这不是矛盾?”叙阳这才知道原来西暖阁是东厢房。
“这是家父特意为之,女子多住西厢房是惯例,家父以防歹人特将东厢房的取名西暖阁,西凉亭等,以用来混淆歹人的方位感。”叙阳听得大为震惊,这甄老爷真是城府极深之人,起初见面只为他的大气所折服,如今细细品味他的各种行为倒真是周全缜密之人,着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东西厢房和主楼三面环立,中间便是诺大的花园,甄柔说这个花园唤作流园,这个名字清新脱俗,明动自然,着实让叙阳喜欢。院子里的花种大都颜色清新,没有大红大紫的艳俗,没有争奇斗艳的压抑,多是些小巧精致的小花,果然与流园这个名字是浑然天成,相配的很。
山水横拖千里外,
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
景夺文章造化功。
花园再过去便能看见后门,后门侧边的一排房子是下人的住所。叙阳与甄小姐说说笑笑,恬静悠闲的这样一圈逛下来,不知不觉却是逛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三人皆是兴致勃勃丝毫没有觉得疲累,叙阳送甄柔和夕儿回了西厢玉秀楼便独自回去了。
他横穿流园,惬意的走在石子路上,和煦的暖阳照在身上,阵阵清香四处蔓延,他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但是却也让他更加清醒的认识到甄府与自己的生活是天差地别,与甄小姐怕是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
“红鹃,老爷回来了你可不能再像前几日一般偷懒了,快打起精神来,莫不要让刘管家将你辞了去。”
“哎呀,秀姐姐,我知道啦,你这话都唠叨多少遍了。对了秀姐姐,你说老爷回来了那西暖阁那位老爷会怎么处理?”
叙阳听得前面石林的另一侧有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俏皮的说着话,突然听到西暖阁,莫不是说的自己,他便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老爷自有主意,还要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帮他考虑?”
“可是我看小姐对西暖阁那位可是不一般呢,今天早上还一大早亲自送药了,老爷要是知道这事定会立马赶走这个阳公子。不过我说,这小姐称他为公子怕是有些过了,依我看只是一个农田里干活的,和我江北都老家里的男丁可是一个样,若是小姐真是属意他那可真倒大霉了,这种人穷苦日子过惯了,一见甄府的大宅子可不就心生歹念。”
“红鹃,别乱说话,你迟早要被你这张嘴给害死。”两个人声音渐行渐远。
叙阳不知道之后她们还说了些什么,此时的好心情却是荡然无存,他不知他竟是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他并没有图甄家什么,也不会图甄柔什么,他是穷苦日子过惯了,如今这样的生活虽然是富饶高贵,但是他终究是十分清醒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编写人生的时候搭错了一条线,将他送到甄府,不多时便会搭回去,他又会走回他自己的路。他觉得很冤枉,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没得到,却平白无故的遭到别人的构陷,忽然之间久违的孤独感笼罩着他,这时的他瞬间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无助感。
叙阳这样低沉的走回西暖阁,他坐在桌前,倒了口水喝,心中还在思索刚刚那两个丫鬟的话,这学拳之事也是不明不白,陆七也不知是敌是友,甄老爷的心思深不见底,这甄府却是不便久待了,甄小姐虽是有恩,可他自己心中有水鸢,不能接受他的落花之情。
突然,他瞥见自己放在床边柜上的包袱被拆开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健步冲过去翻看了自己的包袱,包袱之中不多的钱银都没有少,其他只几件旧衣服,并没有什么东西丢失。叙阳心中烦乱,来人不是为钱来,当然不是为钱,这甄家偌大的家财,就算进贼也断然不会偷到他的身上。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冲着他来的,莫不是有人想探探他的底细来查他?还是他又不知不觉陷入了他所不知道的境地?
“这甄府是不能呆了。”叙阳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将包袱扎好放在柜子里上了锁,双手抱着头,重重的仰躺在床上。
……
“叙阳。”伴随着干脆有力的几声敲门声,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叫唤声,叙阳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听着声音估摸着应该是陆七,此番叙阳心中充满了脆弱,打起十二分精神开门接迎陆七。
“陆少爷,来来请进。”
陆七与叙阳相互打了声招呼,陆七在房中环绕一番,坐在桌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喝,叙阳看这陆七的样子,觉得他并不是单纯来串门的,好似是有些什么话要说。
“叙阳公子来城里多久了?”许久陆七才发话。
“那****是刚进的城,然后便有了与甄小姐相识的事儿,如此想来却也是十足的缘分。”叙阳提起甄柔心中仍然是温暖,在这甄府之中若是有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便只有甄柔了,虽然他们之间不会有情缘,但是萍水相逢做个相知相惜的朋友也是未尝不可。
“那进城之前,叙阳公子是哪里人呢?不知叙阳公子是否还记得。”叙阳听得这话心中又是一番思索,这陆公子到底是想问什么,在这无名城进城失忆不是千百年的规律了么,这陆公子想必不会不知,若是进城来都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了,那么这城不就是意味着是与世隔绝的新开始吗?那这陆七少爷牵扯我入城之前做什么?
“记还记得一些,只是这两日头晕得很,有许多事情都会忘却了,我以前家住石岙村,一个偏僻穷苦的小村落,陆公子想必不会听闻。”叙阳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回了陆七的话。
“石岙村?果真是石岙村?”陆七听得一下来了精神,拍案而起,双目炯炯有神。
“是石岙村,难道陆公子也知道?”
“叙阳,你难道不记得我了?今日早上听得你的名字之时我便觉得名字耳熟,见了一面更觉得我们肯定之前见过面,如今你说你是石岙村,我便一切都明朗了。我是陆七啊?不记得了,陆家的老六。我家就在王婆的对门,那个日日大嗓门的寡妇王婆,你可还记得?”陆七双手握着叙阳的双肩,说到激动处捏的叙阳有些吃痛。
叙阳记忆里确是有一个陆七,可那是很早之前的记忆,而且陆七十岁便跌落山崖,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孩童时的样子,且陆七儿时的邋遢模样与如今这般俊美的模样是完全没有半点儿相像之处,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这些往事却是真切与叙阳脑中的记忆联结的。
“陆家老六?我记得陆家生了五个女儿,第六个才生的男丁,陆家十分宝贝,陆伯伯嫌六太顺,怕被命运溜走,所以起名陆七。你就是那个陆七?可是不对啊,我听得乡亲们传言,那陆七未满十岁便跌落山谷,陆伯伯在山底下寻了三日三夜也不曾找到尸体,你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如今又在无名城做陆家公子?”
“这其中的曲折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是醒来便是在那无名城城门口,后来进了城便如此这般生活,幸而遇到如今我的义父,七扇拳掌门人陆殇。你刚到这无名城可能有所不知,这无名城因着大家都失忆的缘故,大多数人在城中都是举目无亲,像甄伯甄柔这般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父女是极少的,多是因缘巧合半路相认的义亲,这种义亲的结合靠的便是眼缘和算命师傅的卦数,但凡要收义子义女继承家业的,都得去江南堰的天知堂去求一卦,若是命数想合便是有亲缘,若是命相相克便要离的远远地。我与义父便是一见如故,去求得上上签,如今我待他与亲生父亲无二,血缘亲的意识也越来越淡薄。”
听得陆七如此这般的说法,叙阳这才真正觉得陆七便是自己儿时的陆七了,虽儿时陆七也同其他孩童一同欺负叙阳,但是那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他乡遇故知,叙阳心中只有万分的感动,原本心中对陆七的猜忌荡然无存。
“这真的太巧了,我来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今遇了你真是太好了。”叙阳心中激动,原本以为石岙村这个地方是再也与他没有关系了,可是如今来到他乡才发现,只是家乡一个并不亲密的儿时伙伴便能轻易融化他心中冰冷的戒备,眼中竟然有暖流涌动,真的是背井才知家乡暖,离乡才知出行难。
“这无名城有诸多古怪之处,有些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没有内行人说道说道怕是要吃些亏才会知晓,如今你便不用怕,我陆七虽不是只手遮天的人但是多少有些能力,过几****若是没有什么差事可做便可随我去陆庄,虽比不得甄府大气华贵,但是倒也清闲自在,我教你几套拳法,如此这般你在无名城也算有了立足之地了。”
“陆兄如此为我安排,我真是感激在心,无以言表了。”叙阳双手抱拳,连连称谢。几句话便将叙阳心中所思所虑都点破了,如今长久呆在甄府是决计不可能了,陆七诚挚相邀,去陆庄谋个差事做做,日后也有银钱收入这日子算是踏实下来了。
叙阳与陆七两人互相说起了一些儿时的事,这些记忆没有被遗忘,显得十分珍贵,两人的心中都分外温暖和亲热,信任就在这一个时辰里建立了起来。待陆七走后,叙阳之前由于包袱被搜的事情心中产生的负面情绪已经消散了,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只要这个世界给他一点点的幸运的事情,他便会原谅一切的不顺心,将那些都归为“人之常情”。他嘴里不禁哼起了小调,咿咿呀呀的不成曲子,心情却已经飞上了天。
……
书房里。
“老爷,适才我让四儿去查了查西暖阁那位的情况。这叙阳公子问题还不少,丫鬟们都说小姐对这叙阳公子十分关心,自叙阳公子住进西暖阁之后便特别上心,今天早上还亲自给他端药,听说端药进去之后还有大响动,后来还喊了大夫来,弄得府上热闹极了。适才从书房散去了之后,叙阳公子的人气可是很高,先是小姐陪着他逛了遍了府上,说说笑笑,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各自回房了之后,陆七公子也去找了叙阳公子,在房中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的话,四儿贴着房门仔细听,只依稀听得他们似乎之前是旧相识,两人之间还有些渊源,但具体的也是没有听得仔细。”甄老爷听得眉头紧锁,原以为这叙阳只草草打发即可,如今看来他在甄府还生了根了,这甄柔不知是如何想的,适才在书房之中时便见他对叙阳特别热心,本以为是多虑,如今看来还真得多上一个心眼,莫不要让她对这穷酸小子生了情意,不然可就大事不妙了,陆七与叙阳是相识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在这城中能与旧识相认本就不多,如今却有这么一出倒是稀奇,那便也难怪他今日突然说要教他拳法了,许是那时便有些眉目。这叙阳在府上是不可久待了,甄柔脾性倔强,若是真是情到浓时即便是他怕也按不住,只得快快送叙阳出府才行。
“刘管家,你寻个理由不日将叙阳送出府吧。”
“这……老爷,依我看小姐对这叙阳公子可不是一般的关心,若是草草的送出去怕是会惹得她不开心啊,必得想个完全之策,让小姐也无话可说才好。”刘管家接了这烫手的山芋不知该如何处置,又将他抛回甄老爷手中。
甄老爷沉默一阵,心中也有一番思索,若是偷偷赶出去怕是甄柔要闹脾气,且那陆七若是与叙阳是旧识,叙阳无处可去又去寻他,这样赶得不彻底又会伤了父女之间的情分着实不划算。
“老爷,倒不如……”刘管家压低了声音,在甄老爷耳畔说了好一会话,甄老爷听完眉头紧皱却没有表态,捋了捋胡子许久才发话:“虽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可以一行,你且去办吧。办的利索些,若是让人发现了什么,你这条命可就没了。”甄老爷眉宇之间透出凶杀之气,怔得刘管家额头直冒汗,匆匆退下了。
而此时,叙阳在房中依旧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心情轻快明朗,却不知在西南角的房间里正酝酿着祸事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