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髓很痛。”吕浩语气平淡，未等轩晨表决心，他接着说道：“可你别无选择。”
“会死吗？”
“不会死。”
“那就好。”
“残疾而已。”
说这句话的时候吕浩神情更加平淡，好似再说今天的饭菜咸了一些，戮峰的枯草多了一些。
“没有任何一条路是顺风顺水的，莫以为不会死，便心生侥幸，你若想看见更远的风景，必须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痛。”
轩晨默然，很多人都对他说得到与付出成正比，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没有人能平白无故的得到，很多人付出一切却什么都得不到，但为了得到一些东西，你必须抱着付出一切的决心，经历过黑暗不一定可以看到阳光，但是，不经历黑暗，一定看不到阳光。
吕浩也没有告诉轩晨他要闭关多久，他只有两件事放不下，一件是歌瑶的零食，他可不想再看到歌瑶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的样子，另一件是与清心的约定，不知为何，一想到清心，他总有些心烦意乱，也许，只是关心则乱。
昨日的雪很大，洋洋洒洒的雪花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剑宗，推开门，雪顺着风倒卷进房间。
轩晨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包裹，眸中闪过一丝溺宠，那是他为歌瑶准备的，大大小小的包裹摆满桌面。
应该能够坚持到自己出关吧，希望那个小丫头省着些吃。
他向明尘殿走去，不急不慢，他没有被吕浩的话吓到，此刻的他，心情平静的就像无风无雨时那片碧蓝色的湖水。
他踏过皑皑白雪，一行孤单的脚印留在地上，他挺胸抬头，身躯如剑般笔直，好似没有什么能够将他阻挡。
吕浩早已等在殿中，他盘膝而坐，那柄黑剑横于膝间，光滑如镜的巨石安静的伫立，一如初见之时。
轩晨恭敬行礼：“师父，弟子已经准备好，只是……”
“只是什么？”吕浩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冷，他对动摇与犹豫本能的不喜。
“若是弟子如师父所说一般，请师父将弟子送出宗，弟子不想师姐看到我那个样子。”
“你对自己没信心？”
“弟子信心十足，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发生什么。”
“你，很不错，我答应你。”吕浩声音低沉，轩晨的平静让他赞叹，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直面惨淡未来的勇气，他在轩晨的语气中听不到畏惧，无所畏惧，自然可以一往无前。
吕浩起身，手掌轻抚身后巨石那光滑的断面，微微用力，巨石向后移动，露出了一个地道入口。
轩晨刚刚进入地道，那巨石便又将入口封住。
“跟紧我。”吕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地道内很暗，轩晨取出火折子，顺着微弱的的火光，可以看到弯曲盘旋的台阶，台阶一直向下，延伸到一眼望不见的地方。
台阶的两侧是粗糙不平，毫无美感的岩石墙面，摸上去，有些微热，有些硌手。
哒哒哒，前方传来吕浩的走路声，轩晨收起好奇之心，赶忙跟上。
“你知道戮峰比起别的峰为何要荒凉许多吗？”
因为你懒呗，不过这话轩晨可不敢说出来，他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弟子不知，请师父解惑。”
“剑宗的来历你应该听说过，当年那条恶龙被祖师斩杀以后，抽筋剥皮食肉，剩下的骨头火炼不化，水淹不烂，而那龙骨，竟有如活物，自生血肉。”
“祖师惧其复生作乱，便将其镇压在这山峰之下，此峰本来也是草木繁盛，灵气充裕之地，自从龙骨被镇压于此，草木迅速枯萎，如同被抽走了生命，灵气萎靡，仿佛灵脉破碎，自此戮峰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戮峰灵力稀薄，但杀戮怨念浓郁，祖师将剑典做了修改，使其更适用于戮峰，而修改后的剑典杀性极重，攻击性极强，所以此峰名为戮峰，在本宗之内，戮峰，主杀伐。”
“掌门说他教不了你，是因为掌门修的是剑心，一心求剑，一心求道，而你领悟了杀心，杀念极重，与掌门修心养性，淡泊明志的路背道而驰，整个剑宗，唯有戮峰，修杀心。”
“那龙骨虽被祖师十万张剑符镇压，但仍旧可以自生血肉，只是速度缓慢，那龙血就是这几百年的积蓄。”
“既然龙血可以洗髓，为何不拿来给全宗弟子用，那样。剑宗实力岂不更上一层楼？”轩晨有些疑惑。
“因为风险太大，龙血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用龙血洗髓的人有百余人，最终完好无缺的，只有一个，剑尘生，上一代的大师兄，他与你不同，他是天生剑体，他用龙血，只是想战胜龙血，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疯子。”吕浩的语气带着唏嘘与回忆：“我也用过龙血。”
“师父你也用过？”轩晨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师父不也完好无损吗？”
蓦地，他惊呼道：“师父，你的眼睛……”
“没错，我虽然洗髓成功，却也落得目不能视的下场，龙血异常霸道，只是瞎了眼睛，已然是万幸。”
“师父为什么认为我会成功？”
“因为掌门相信你。”吕浩顿了顿“而我，相信掌门。”
轩晨没有再问，吕浩没有再说，师徒俩非常默契的保持缄默。
吕浩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想起了那个严厉又慈祥的师父，那个时候，他心比天高，一身修为已然不俗，却为了战胜剑尘生选择龙血洗髓，后来，洗髓成功了，他的修为高了一大截，而他也付出了双眼的代价，尽管如此，他却仍然打不过剑尘生。
他为暴增的修为狂喜，他的师父却为了他的眼镜黯然神伤，他虽然看不到，却可以感受得到，自从他双目失明，师父的叹息声就多了，他真的不怪师父，他也没有理由责怪师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他师父却为不能阻止他而深深自责。
如今，自己也在扮演师父这个角色，而自己的弟子也要用龙血洗髓。若是换做其他人，自己一定会阻止，但是轩晨是个例外，他的根骨太差，实在不适合修行，想要修行，唯有以龙血洗凡骨。
吕浩想过劝他不要修行，可每次他都张不开口，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太多。自从他双目失明，他的感觉反倒更加敏锐，那孩子，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既然不能阻止，那便助他一臂之力吧，戮峰人，从来不应该在这种事上犹豫。
“终于离你们又近了一步啊！”
轩晨想到了那群穿黑衣拿金刀的人，是他们逼自己走上了这条路，原本，他只想和家人一起，快乐的过一生，什么修行，什么龙血，什么剑宗魔宗，他根本漠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家人。
可他连家人都没有了，每天做梦，他都能梦到他们在哭，他们不能瞑目，他又岂能安睡，所以他很努力，很拼命，这是他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
他不怕死，生死关的一切让他看透生死，不会孤独的生，他身边有可爱活泼的歌瑶，有美若天仙的清心，有温文尔雅的大师兄，有面恶心善的师父，有他们在他身边，他真的不孤独，他也不会害怕死，他没有忘了初心，在必须赌命的时候，他从不畏惧。
就像生死关内老头说的，不畏生，不惧死，不恐来生。
况且，自己和清心约好了，一起去看那碧蓝色的湖水随着蓝天一同苏醒，自己和歌瑶约好了，要给她做最好吃的食物，自己和大师兄约好了，要堂堂正正势均力敌的一战，自己对师父说过，要挑起戮峰的大梁，自己答应过小花，不要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约定等着自己完成，怎么可能失败，决不允许失败。
师徒俩，慢慢行走在阴暗的空间内，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一点火光摇摇晃晃。
他们走的很慢，却没有人停下，他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那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