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次又一次转世，做过富商，当过贫农，做过皇帝，当过乞丐，做过执法官，当过刽子手……
其实，从第二次转世开始，他便没有再失去记忆，他知道这是迷离境，也知道这是生死关，自己所经历的，只是一场可悲的试炼，或者说是一场由别人安排的梦。
唯一陪在他身边没有改变的便是那柄袖珍小剑，这次，是第一百次转世，小剑一直在发光，剑身上层层裂痕触目惊心，时限要到了，没有任何试炼是没有时间限制的，轩晨一直默默估算时间，看到小剑的光，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可他仍旧对这一关没有任何头绪，但是他不急，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试炼，他再也不想忍受相聚和别离。
第一百次转世，他与他的爷爷相依为命。
这一世，他刚出生，就被抛弃，一个雨夜他被一个老人捡到。
老人姓何，是个医生，悬壶济世，声名在外，但是他没有老婆孩子，一直孤身一人，直到捡到了他，老人说，是在一个暴雨交加的夜里捡到他，所以取名何雨生。
老人将自己的一身医术尽皆传授给他，希望他日后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何雨生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学的很快，很聪慧。
十岁的时候，何雨生便跟着老人出去行医，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见过妙手回春，也体验过病入膏肓，无能为力。
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半夜被叫醒，叫醒他们的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破棉袄，小脸冻得通红，她跪下来，求何雨生他们救救他娘，老人二话没说，让女孩带路，可到了地方，她的娘早已没了脉搏。
那一夜，老人罕见的沉默，罕见的寡言。何雨生走在他身后，漫天风雪吹动了老人的长衫，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老人的落寞。
他忍不住劝慰“爷爷，这不怪你的……”
老人没有回头“其实，如果早来半个时辰，她是可以活下来的。”
“可那也活不过三年呀，这都是命。”何雨生忍不住吼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吼，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愤怒，可他就是很愤怒，老人身上的医术他已经学的七七八八，这名妇人的病他也看出来了，即便治好，也不过三年寿命，这三年还需要天天服药，别人照顾，活着对她也许更残忍“那样活着，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老人蓦地转过头，他紧紧盯着轩晨，沧桑的眸子里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你这是对生命的亵渎！活着这两个字多重你知道吗？”
“哪怕只能活三年？哪怕要痛苦的活着？”
“活着本就痛苦，但没有一个人因为痛快的死去而庆幸，我明白你想的是什么，她如果活下去，她的丈夫，孩子会很辛苦，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死去，他们更痛苦，你以为她现在死去，他的丈夫就不用到处讨生活，她的孩子就能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了？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生命是让人敬畏的，我因为她的生命叹息，是因为我是个大夫，大夫的工作，不是拯救，是延续。”
“延续？”何雨生一脸疑惑。
老人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他的目光变得悠长而深邃：“你知道为什么药是苦的吗？因为活着本来就很苦，你不停地得到，也不停地失去，直到什么都得不到，也没什么可失去。我们的工作是延续这种得到与失去，刚刚那个妇人若是再活下去，她的孩子能再得到三年母爱，她的丈夫能再得到三年爱情，她的爹娘能再得到三年亲情……我们有机会让他们获得这么多东西，但是咱们没做到。”
“延续，延续……”何雨生两眼失神，喃喃自语。
“每一条生命，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我们行医救人，救得不仅仅是一条命，而是和生命有关的所有。”
“我明白了。”何雨生低下头：“爷爷，对不起。”
“恩，那回去吧。”
“恩。”何雨生走到老人旁边，扶着他，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从那以后，何雨生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那个失去母亲的女孩第二天来到医馆，拜了老人为师，她要学医术。
老人见她态度诚恳，心地善良，便收下了她，但老人显然没有动亲自教授她的心思，他把小女孩扔给何雨生，何雨生的医术已经颇有水准，教教刚入门的小学徒还是可以的。
何雨生见小女孩时刻跟在他身后，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小尾巴，他教的很用心，小尾巴学得也很用心，看到两人认真的辨认药材，老人嘴角总是露出一缕笑，祖传的医术，总算没在自己这里没落，何雨生和小尾巴的心性他看在眼里，在他眼里，何雨生虽然性子有些古怪，但是心地善良，小尾巴更不用说，她来医馆的理由便是为了给所有生病的母亲治病。
时间渐渐飞走，曾经的少年少女渐渐长大，那夜之后，何雨生没有再想生死关的事，他变得平静淡然，认真学医术，认真治病救人，然后照顾爷爷和小尾巴。
老人年纪越来越大，现在已经不出诊了，医馆现在是何雨生和小尾巴负责。
“雨生啊，医馆最近怎么样啊？”老人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何雨生正在服侍他服药。
“小尾巴在负责。”想到可爱又勤奋的小尾巴，何雨生露出笑容：“那小丫头学的挺快，医术已经有几分水准了，一些常见的病症她已经可以治。”
“咳咳，那就好，那丫头，脑袋挺灵光。”老人也十分喜欢小尾巴，他早就把何雨生与小尾巴当做自己的亲人，他很喜欢两人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情景，很温馨，很好。
“雨生，以后你和小尾巴要好好生活下去，给小尾巴物色一个好人家，你也物色个好姑娘。”老人本想等两人长大，让两人成亲，但是何雨生把小尾巴当妹妹看待，小尾巴也把何雨生当做大哥和老师，两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这倒是让老人颇为遗憾。
何雨生摇了摇头：“爷爷，是咱们三个好好生活下去。”
“哈哈，你不要想糊弄我，我可是你的老师，我的身体我清楚。”老人表情忽然落寞：“医者不自医，虽然不能自医，但是我的病，我还是很清楚的。”
何雨生一下沉默了，百世为人，他已经看淡生死，但是每次遇到生死之事，他还是不好受。
看出何雨生的难过，老人笑着安慰道：“不要难过，生死之事，我们医生最应该看淡，我活得够久了。我老师对我说过，人这一生，乐观的生，豁达的死，不畏生，不惧死，不恐来生。这句话我也送给你，也算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不畏生，不惧死，不恐来生。”何雨生细细咀嚼这句话，良久，他露出笑容：“爷爷，孙儿受教了。”
几日后，老人去世了，小尾巴哭的很伤心，何雨生没有哭，老人的丧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别人想要帮忙，他都谢绝了，他和小尾巴在老人坟前保证，一定会做个好大夫。
老人去世以后，何雨生更加勤奋，他钻研医术，编著医书，没过几年俨然成为医药界的泰山北斗，小尾巴也不差，几年时间，她越发沉稳，为无数母亲治过病，她们喜欢叫她女医圣。
何雨生已经很久没有看那柄小剑了，自从他开始发光，他便用绷带将它绑了起来，多年前，那个雪夜，他明白了对生命的敬畏，从那以后，他便没有看过它一眼。
“我要出去远游了，小尾巴，医馆就交给你了。”何雨生揉了揉她的头，虽然都已经长大，可他还是喜欢摸小尾巴的头：“医术不要落下，记得找个好人家，爷爷让我给你物色，但我想了想，这事还是你自己来吧，毕竟你要找个你喜欢的。”
“嗯。”小尾巴眼圈通红，从她进医馆以来，她便一直与何雨生在一起，何雨生对于他，亦师亦兄，虽然她医术已然有所成，但还是比不何雨生，小尾巴很崇拜何雨生，如今他要远游，她自然不好受。
“何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雨生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么大人了，不要哭了，怪丢人的，我啊，也许很长时间，也许很快，到时候我可要检查你的医术哦！”
小尾巴皱了皱眉：“才不丢人，哼，你可要快点回来，要不就没法证明我的医术超过你了。”
何雨生开怀一笑，与小尾巴挥手告别。
“大哥，你要保重啊!”
“小尾巴，你要好好生活，大哥只能陪你这么长时间了，接下来，大哥该去做大哥该做的事情了，你可要开心幸福啊！”何雨生心中默默祝福。
他到老人墓前，磕了三个头：“爷爷，你的教诲我都记得，敬畏生命，不畏生，不惧死，不恐来生。”
何雨生掏出怀中的袖珍小剑，将绷带一层一层解开，小剑依然散发着耀眼的七彩光芒，他没有惊慌，他知道，这一关，他已经过了。
他对天空大喊：“我过关了！生非生，死非死，生亦生，死亦死，这道理我懂了。”
轩晨见迷离境仍旧没有回应，他再次喊道：“我不会死，也不会孤独的活。”
忽然，地动山摇，周围景色全部消散，他立身一片黑暗之中，一如进入迷离境之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