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三人一高一矮一胖,身上俱都穿着件灰扑扑的青衣,约莫十六七岁,眉眼细长,样貌清秀,只是面色苍白如纸,了无生气,倒似个纸人一般。另外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着一身白衣,漆目樱唇,精致可爱,肤色却是奇白,竟似个小小雪人一般。这四人在四周各立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中间的齐峰,目光中带着点好奇,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件罕见的物品一般。无论是谁被四人这般阴气森森地盯着都会汗毛倒竖,浑身不自在,但齐峰置身其间,竟似完全没有发觉,仍是专心致志地看着下方。
那个小姑娘看着齐峰,开口道:“这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声音天真烂漫,清脆好听。站在北首的那高个子道:“这个东西叫做人,是可以吃的。”那小姑娘好奇问道:“好吃吗?”那高个子道:“听说味道不坏。”小姑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道:“我要吃人。”这两人自顾自地谈论,然而诡异的是齐峰竟似完全没有听到,依然埋头盯着下面。
风道隐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施展听风式,屋顶上的动静如何还听不到?忙抬起头来道:“这东西不能吃的。”此话一出,齐峰便是一怔,心想他这又是在和说说话?什么东西不能吃?万没想到这个“东西”就是他自己。屋顶那小姑娘气道:“为什么不能吃?鸡可以吃,鱼可以吃,猪也可以吃,为什么就不能吃人?”风道隐无奈地道:“哎呀,反正就是不能吃。”那小姑娘跺着脚,一叠声地道:“不嘛,不嘛,我就要吃人,我就要吃人。”
齐峰正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颈上一痛,又晕死了过去。那高个子打晕他后,拎起他的衣服,和其他三人跃下屋顶,推门走了进来。风道隐道:“你们怎么来了?”那高个子将齐峰扔在地上,道:“珊珊要来找你玩。”这四人乃是附近褐石山上的妖怪,高个子的叫做胡老大,瘦个子的叫做胡老二,胖身材的叫做胡老四,那个小姑娘则叫做胡珊珊,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风道隐道:“被人看到没有?”胡老二嘿嘿笑道:“凭咱们的本事,怎会让人看到?”突然他咦了一声,指着地上的齐峰道:“这不是昨天的那小子嘛,怎么今日又来了?”风道隐道:“是呀,我也正奇怪呢,他老是跟着我做什么?”这时候胡珊珊拉住风道隐的衣袖,叫道:“道隐,道隐,我要吃人,我要吃人嘛。”风道隐摸摸她的脑袋,无奈地道:“你要吃人,那你怎么不把我给吃了?”胡珊珊啊了一声,满是惊奇地道:“呀,你也是个人呀?”风道隐苦笑道:“是啊,我也是个人,你不知道吗?”胡珊珊摇摇头,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们一样呢。”她低下头沉思了一会,道:“我不吃你,吃了你就没人陪我玩了。我们还是吃他吧。”说着手指昏迷在地上的齐峰。
就在这时候齐峰轻轻嗯了一声,悠悠醒转了过来。胡老大上前就是照着脑门一脚,这位褐石学院最杰出的弟子哼也没哼一声,又昏死了过去。胡珊珊盯着他,认真地道:“该烤着吃呢,还是煮着吃呢?”风道隐告诫道:“珊珊,你不能吃他哦。”胡珊珊顿时鼓起腮,不满地道:“为什么不能吃?”风道隐道:“吃人不好。”胡珊珊道:“有什么不好?人不就是用来吃的么。”胡老二也跟着道:“就是就是,鸡吃虫子,人吃鸡,妖吃人,本来就是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哥,你怎么说?”到底还是胡老大持重,他沉吟半响,开口道:“依我看,不如将他弄醒,问问他的意见如何?”胡珊珊拍手笑道:“好呀,好呀,问问他是想要清蒸,还是红烧?”胡老四闷声闷气地道:“红烧太油腻,容易发胖。”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依我看还是放汤的好。”胡老三道:“放汤太清淡,没什么味道,还是烤着吃,酥脆有嚼劲。”胡老大道:“说起酥脆有嚼劲,首推还是油炸,那才叫酥脆有嚼劲。”接着四人围绕着如何吃法深入交流了一番,没有得出结果。
胡珊珊尖声叫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红烧。”这时候风道隐忽然正色说道:“珊珊,这个人身上有病,不能吃的。”四人都是一怔,齐声问道:“什么病?”风道隐道:“这病有个怪名,叫做一日三次奇臭无比。”胡老二饶有兴趣地道:“什么叫做一日三次奇臭无比呢?”其他三人也均望向风道隐,想要他解释一下为什么叫做一日三次奇臭无比。风道隐道:“得了这病的人呢,一日之间须得放三次臭屁,上午放三百个,中午放三百个,到了晚上么再放三百个,共计九百个臭屁。”说着捂着鼻子用手扇了扇,笑道:“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胡老二忙问道:“那什么是最可怕的?”风道隐微微一笑,道:“最可怕的却是这种病是可以传染的,若是你吃了得了这怪病的人,那么你也会得上这种怪病。到时候你非一日放上九百个臭屁不可。”此话一出,人人都是脸上色变。胡老大皱眉道:“这世上当真有这种怪病吗?”风道隐还未说话,胡老四已抢先道:“是了,是有这种怪病。上次我和二哥去抓一只鼬,不料它屁股一转对着我们就放了个大响屁,那味道当真是难闻无比,过了三天三夜方才散去。现在看来人类也有这种会放臭屁的怪病,难说就是因为吃了那只鼬子。”胡老三也是脸色难看,显然回想起了那次惨痛的经历。胡老大道:“如此说来,这人是不能吃的了。”胡老四道:“何止是不能吃,简直是碰都不能碰,看也不能看。”
风道隐对胡珊珊笑道:“珊珊,这人不能吃了。下回我带你去吃广福记的烤鸡好不好?”胡珊珊蹙着小眉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齐峰,一言不发。风道隐心中一紧,若是其他三人倒还好说,要是这小妮子使起性子来,他可真没一点办法。这时候只见胡珊珊忽然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一步,看向齐峰的目光中满是嫌恶之情。风道隐心中一松,走上前去将她抱了起来,揉揉她的脑袋,哄道:“你不是最爱吃广福记的烧鸡么,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吃。”胡珊珊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道:“好。我要吃鸡腿还有鸡翅,鸡脖子和鸡屁股留给你吃。”风道隐笑道:“好。”
这时候胡老大道:“喂,风小子,这次我们来玩什么?是扮成鬼到坟地吓人,还是去到别人家偷东西?”风道隐沉思一会,道:“不久就是我阿姐的生日了,本想送件礼物给她。上次你们在深山墓中找来的那些金银玉器好虽好,阿姐却不一定会喜欢,而且沾了死人气息,不太吉利。”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笑道:“这次咱们来扮考官玩好不好?”他刚说完,胡珊珊已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什么是考官呀?”胡老二也笑道:“我装过鬼,也扮过人,却还没扮过考官呢。你说该怎么扮?”风道隐嘻嘻一笑,道:“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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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石学院一间僻静的房间中,有两位教习正在批改试卷。其中一位黑脸的便是戊字班的教习郭直,而另一位花白胡子的则是丁字班的教习范闲。改到一半的时候,范闲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吁了口气。按照惯例,褐石学院上午考的百余份卷子下午便要批阅完,到第二日上午公布成绩,可到现在为止他只批阅了几份,还有四十余份要改。想到这里,范闲便叹了口气,这样一件苦差事,院中向来没人愿接,只好丢给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他鼻子微微翕动,闻到了一股酒香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心中奇怪,起身过去开门一看,却见地上正摆着两壶酒还有两只酒杯,举目四望,却见不到半个人影。范闲平时嗜酒如命,见状不禁大喜,只道是自己哪个学生暗中送的,也不以为意,将酒壶还有酒杯取了过来,回身关上房门。
郭直见他出去又进来后手上便多了两壶酒,不禁问道:“哪里来的酒?”范闲呵呵一笑,道:“你管这么多作甚么,只管喝酒就是。”郭直皱眉道:“还有卷子要改,此时喝酒怕不好吧。”范闲道:“就这么一壶酒,几口就没了,还能喝醉了不成?你不喝我可就帮你喝了。”说着将酒杯放在桌上,替自己满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入口只觉甘美无比。郭直一想倒也有理,又闻那酒味确是醇厚无比,勾起了腹中酒虫,忙道:“谁说不要喝的。”将另一壶酒抢了下来。范闲呵呵大笑道:“古人以文下酒,今日我以考卷下酒,豪情直追古人矣。”当下饮一杯酒便改一份试卷。
当范闲改到第五份时,突然发觉酒杯还是满的,他只道是自己忘了饮,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下来连着几次都是如此,每次范闲都不以为怪。当范闲改到第八份考卷的时候,已经有十七杯酒下肚,那只小小的酒壶却仿佛永远不会空似得。他自然没有见到,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面色苍白,脸颊瘦长的怪人,每当他喝完一杯酒的时候就会悄悄将酒杯倒满。当他改到第十一份的时候,已喝下了三十二杯酒,终于抵受不住酒劲,伏案沉沉睡去。那边酒力还不如他的郭直也早已醉倒。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钻进来一个脑袋,轻声叫道:“范老师,郭老师?”良久无人答话。胡老大悄无声息地在两人身后显出身形,道:“别叫啦,他们喝了这么多下了蒙汗药的酒,早就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啦。”风道隐嘿嘿一笑,走上前去,将案上的两摞试卷捧在怀中,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