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雪儿,刘父顿生疑窦,这妮子,生性善良,不爱言语,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会儿,咋哭成这般,是真伤心,还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是另有顾虑?不会是嫌迁坟的事情麻烦不好意思吭声吧?
唉,不能让孩子作难。不管怎么说,她曾是涛涛的媳妇,是涛涛最喜欢的人。——倏忽之间,刘父又心生怜惜,是老者对小者的怜惜。
“妮子,迁坟不用你张罗,不管花多少钱,我们出。这几年,我们已经攒下了十几万块钱,足够迁坟和捏婚媳妇用的。”
刘父的话,从另一方面,又一次刺痛了雪儿的心。她清楚,刘家非常贫寒。家里就涛涛和姐姐两个孩子。姐姐早已嫁人。涛涛上班后,也没怎么给家寄过钱。结婚时,他们没多少钱,东拼西凑首付了房款车款。涛涛走后,负担落在雪儿一个人身上,因经济压力大,她也没能力接济刘家,心想,日后缓过劲来一定要多多补偿二位老人。然而,二位老人穷则思变,他俩走出农村,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子,住在那里,拼命挣钱。因他们都年过六旬,找不下营生。刘父便开上自家的旧三轮车,搞起出租。给人家送垃圾,拉建材,自装自卸,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刘母也没闲着,常年四季,披星戴月,奔走于大街小巷捡拾破烂,天天也是累得疲惫不堪。每年春节,雪儿都要回去看望老人。每每回去,她都发现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很是节俭。原以为,两位老人省吃俭用,努力挣钱,是为自己的晚年做准备,然而,不是!不是!!万万不曾想到,他们弃自己不顾,而是惦念着早逝的儿子,辛辛苦苦的挣钱,攒起来为他配冥婚。这是何等的愚昧,又是何等的让人心痛!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十万块钱,仿佛不是人民币,是滴着血滴着汗的两颗心。作为曾经的儿媳,雪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替涛涛难受,替涛涛心疼父母。如果涛涛在天有灵,目睹此景,肯定会痛哭流涕:爸,妈,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此时此刻,她真想替涛涛给父母重重的磕个头,深情地叫一声:爸爸!妈妈!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怕伤了二位老人。她故作镇静,安慰起老人。
“爸,您想哪儿去了!”雪儿擦了擦泪,抽泣着说:“假若迁坟真的那么重要,假若真的有阴间,假若在那边娶个‘媳妇’真的能伺候涛涛,给他带来幸福,我······我······尊重你们的意愿。”
也许,唯有应允二老的请求,实现他们的夙愿,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替逝去的丈夫亲爱的涛涛尽了一份孝道。
然而,这孝道又尽得有点忤逆,让人心痛,心凉,更让人无可奈何。
雪儿悲切之至,由颤栗,变成哭泣,哭声越来越大。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爸、妈,我也心疼涛涛哇!”
说完,她依偎在曹磊的怀里,哇哇地放声哭起来。
此时此刻,雪儿的心碎了。她没有别的表达方式,唯有用哭泣和依偎,诠释着情愫。哭泣,是对刘涛的思念,悲痛而深切。依偎,是爱的依托,她也深爱着曹磊,这个时候,她更需要他的爱怜。
曹磊轻轻拍抚了一下雪儿的肩,然后掏出纸巾,给她拭了拭泪,安抚她止住了哭泣。
刘母被雪儿刚才的哭声感染,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也禁不住流出眼泪:“妮儿,活人尽心,该给涛涛的,我们都给他吧。你别太难过。”
“妈,不说了。实在要迁,就迁吧。”雪儿说出的这句话,沉甸甸的,话里话外,付出了多么沉重的爱啊。
“唉!你对涛涛不薄,把自己的心意,情分,都给了他。我们刘家,着实······着实,对不住你啊,妮子!”
“妈,别说这些。都是为涛涛好。虽然我不相信迷信,但是,我······现在······愿意相信迷信。”雪儿的声音颇为凄凉、决绝,但双眼里噙着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再次喷涌出来。
她的一声愿意相信,道出了多少心酸,多少无奈,多少迷茫,多少真爱,多少希望?谁人也感受不到。唯有雪儿,苦命的雪儿,才会有真真切切的体验。不然,短短时间内,何以会从不愿意到愿意,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这不是妥协,是爱的使然,是痛苦的抉择。
她擦掉眼泪,微微仰头,看着曹磊。
眼前这个女人,是多么善良的女人啊!曹磊点点头,把她抱在怀里,既疼,又爱。他这款款的一抱,是在用肌体向心爱的人传递着一个信息:宝贝,无论你怎么做,我都尊重你,支持你。这是一种温暖,一种至高无上无法言说的温暖。两个心有灵犀的人,靠的是第六感觉。那种神秘的第六感觉,让雪儿体会得真真切切。她俨如被人欺凌的孩童,不,是被世俗欺侮的弱者,正享受着保护人的呵护。
得到雪儿的同意,两位老人心里释然了许多。他们不想打扰雪儿,要动身回家。
“爸妈,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多住几天。”
“不啦。不啦。家里还有好多事情,要早点回去。”
雪儿知道,善良的公婆是受罪的命。他们闲不住,要赶着回去,干他们自己的事情。强留是留不住的。她只好和曹磊一块把二老领到饭店,点了一桌丰盛的佳肴,饱餐一顿,陪他们来到车站。在列车时刻表下浏览片刻,定了车次,雪儿和曹磊争着要去买票,刘父急忙掏出二百元,递过来,被雪儿硬是挡了回来:“爸,你这是干甚?怎,把我当外人?”
罢罢罢,随她去。刘父把钱收了起来。
说话间,曹磊业已走到售票口前。
雪儿赶紧招呼道:“再两张站台票。”
列车徐徐离去。雪儿的心里隐隐作痛。她噙着泪,目送二位老人离开了这座城市:爸爸,妈妈,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