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的是个靓仔,面无表情,目光犀利,目中无人,放好了证件原件,扫了两眼,慢腾腾抽出了结婚证,翻了翻,放到一边,再抽出绿皮的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翻开第一页,瞅了瞅,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通了当地的计生办的电话,等了两分钟,一句话没说,放下了电话,抬起头,直视贺兰,翻着白眼说:“结婚证是假的。办好了再来,别拿假的,不然列入黑名单,等拿真的来都没用了。”说完了,码齐了证件,放到窗台上。贺兰收了证件,悻悻地离开窗口,默默地离开街道办,闷闷不乐回到了公司。
贺兰说:“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说再要是搞假的,就列入黑名单,就没得搞了。”祥子说:“那只得回老家了,结婚证要本人办,旁人代不了。”贺兰说:“我怎么离得开?”祥子说:“你也该看看你妈了。”贺兰说:“找你二弟帮忙。”祥子说:“找他干啥?直接去民政局办,干嘛偷偷摸摸的?”贺兰说:“其实,我早就想回家了,还不是走不开,我估计,最终还得找老二。”祥子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又没什么生意。”贺兰说:“那就订票。”祥子说:“放心吧,公司这点事,我搞得定。”贺兰说:“我回去了,自己注意。”祥子说:“你不放心,你留下,我回去。”贺兰说:“罢了罢了,革命靠自觉,管得了人,管不住心。”祥子急了:“神经质。”
贺兰叫出了阿兰,唧唧咕咕聊了半个钟,接着叫出薛经理,跟她也是聊了半个钟,然后就跟祥子上街去了,先订了票,再逛超市,回到家时,每人手上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子,绷得直直的,好似要断掉。第二天,贺兰提着一袋子证件,拖着一箱子礼物,回老家了。
进到家门,喝了口水,贺兰把礼物分装好了,在心里记牢了,才回过头来,跟父母诉说思念之苦,接着吃了中饭,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出了门,跑了两圈,把礼物送给亲戚朋友,该给的都给了,该看的都看了,这个不能马虎。回到家,又喝了一口水,来到祥子二弟的家,没回乡下。祥子乡下的老家没人住了,茅草都长了丈把高了,屋子里全是老鼠,说不定有蛇,已经荒弃好多年了,大家都搬到了县城,父母住在老二的家里,给他带孩子呢。
祥子的二弟,自从辍学后,干着建筑工地提灰桶的活,跟着包工头走南闯北,几乎跑遍了中国,最后还是跑回了老家,不干了。不是他舍不得吃苦,不是这个活难干,也不是没活干,是工资太难要了。建筑工地的活,平时不发工资,年终结算,头疼脑热要花钱,可以预支。到了年底,大伙都回了家,包工头没回家,不知道去哪儿了。上门要工钱的时候,只见他的老婆和孩子,打也不能打,骂也没有用,年年如此,每个都如此。要是包工头没跑的话,要钱也不容易,算着算着就打架,年年如此,每个都如此。后来,老二找了家武汉的施工队,不用到处跑了,是搞基建的,是个国企,埋头苦干了三年,然后当起了小包工头,手头稍有积蓄,就当起了大包工头,最后干脆自己干了。现在,他开了家小公司,在县城买了三室两厅的房子,买了小汽车,全家搬进了县城,活得人模人样。几步路的距离,硬是要开车接嫂子,他显然是个老板的派头。
贺兰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没见过祥子的家人。进了门,这叫上门,第一次进门都叫上门,对方的亲戚得给礼物,要是儿媳妇上门,婆婆得给礼物,现在直接换算成钱了,社会进步了。要是订婚后送礼,得由媒婆开口提,先是狮子大开口,婆婆听了开始叫苦,说家里苦难,小儿子要说亲,庄稼收成不行,体弱多病花了不少钱,总之,目的是压价,然后满怀歉意地说,多少多少行不行?然后,媒婆跑到女方家做思想工作。这不是个小事,一点都不能马虎,是结婚的必须程序,很多男孩子家程序走得不科学,连亲事都吹了,更别谈结婚娶老婆了。
贺兰放下了礼物,跟老二交代好了,哪些是父母的,哪些是老三的,哪些是他的,接着掏出红包,见到孩子就给,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叫啥。刚坐下来,婆婆就塞给她一包东西。她打开来看时,发现是钱,还有一毛钱的硬币,有九个,还有一分的,也有九个。她赶紧站起身说:“不要不要,我有钱花。”老二说:“坐下,坐下,别客气,这是现在的规矩,要收的。”终于见到儿媳妇的婆婆,笑得合不拢嘴:“要收要收,九百九十九块九毛九,夫妻长长久久,日子长长久久,不能不受。”贺兰只得坐下收了。喧闹了半个小时,客气了半个小时,婆婆伺候她喝了茶又吃东西,吃完东西接着喝茶,把她肚皮撑成了大西瓜。
贺兰掐着时间,在适当的时候,跟婆婆客气客气,跟着老二下了楼,来到了民政局。办事的是个大姑娘,大脸盘,大眼睛,大辫子。她瞅了瞅结婚证,再进到里间,片刻出来了,又瞅了瞅,笑着说:“这有问题。”贺兰说:“怎么会呢,在你们这儿办的。”大姑娘说:“这批结婚证,都是盖了章,发到乡里的,结婚的人直接去乡里登记领结婚证,都不规范,有两百多本。”贺兰说:“那怎么办?我现在要用。”大姑娘说:“把这个作废,再换个新的。”贺兰说:“那你换吧。”老二站在边上没吭声,他在用深沉的眼神、装出来的派头,给大姑娘施加压力。
大姑娘说:“但你老公的身份不能变。”贺兰说:“这个当然了,还用你说?”大姑娘说:“他身份证上的号码,跟结婚证上的号码不同。”贺兰说:“哦,是这样的,人呢还是他。当时读书的时候,学校把名字搞错了,就办了身份证,后来去了深圳,没时间回来改,接着办二代的身份证,就直接托人办了,太忙了,人没回。”大姑娘说:“那不行的,换证不能换身份。”老二说:“大家都有错,通融通融,别死板嘛。”大姑娘笑了:“那怎么行?万一出了事,要承担责任的,这个谁担得起?”老二说:“起初是你们搞错了,怪不得别个。”大姑娘说:“号码不同,人就不同,身份不搞清,怎么结婚呢,怎么办证呢。”说完了不再理会贺兰。贺兰收了证件,瞅着老二不说话。老二说:“先回去吃饭。”
家婆做了满桌子菜,只馋得贺兰咽口水,坐下来客气了两句就开吃。老二说:“等下找张主任,他是人大副主任,是个人物。”贺兰说:“怎么弄,你想办法,花多少钱,跟我讲。”老二说:“再说吧。”
第二天,老二带着贺兰和张主任,站到了大姑娘面前。大姑娘的脸上立即没了笑容,表情不怎么友好,冷冷地说:“你们找局长吧。”张主任说:“局长不在,怎么找?能找到他,我还跟你说啥?你知道我是谁不?现在就给人家办了,回头我跟局长讲,没事的,都是熟人。”张主任丢下几句话,匆匆出了门。大姑娘撅着嘴,没有任何表示。贺兰说:“不会出问题的,你灵活点嘛。”大姑娘说:“最近查的严,谁都害怕,你也是真有问题,别为难我呀。”贺兰说:“那怎么办?不能不办吧,我孩子等着上学呢,就差这个。”大姑娘说:“也不是没办法,你没问我,我也不敢说,说了不一定行。现在办结婚证,得夫妻双方到场,要照相,你人都没回,怎么办?”贺兰说:“他要看公司,没时间回。”贺兰接着把孩子上学的事,重新讲了一遍,以增进了解。姑娘说:“人回来了再说吧。”
老二站了片刻,看情形没戏,赶紧追了出去,赶上张主任说:“张主任,抽根烟。”边说边掏出了香烟,对方让掉了:“你等下再去说,应该没问题。”说完钻进了路边的小轿车,一溜烟儿跑了。老二点着了香烟,猛吸一口,眯着眼,望着小车的背影,扑的一声,吐出两股白烟,擦了擦鼻头,转身进了民政局。贺兰还在跟大姑娘解释:“人要是能回的话,早就回了,我们十年都没回老家,都争着想回呢。”老二瞅着大姑娘没说话,就觉得眼熟。
张主任的面子都不给,看来是真的难搞了。这个人,是老二费了周折,托人说情才出面的,一般见他都难。老二托的那个人叫关志辉,是县城有名的大企业家,当下在开厂,生产烟花爆竹,是全地区最大的烟花爆竹企业,资产都过了亿了。认识这个人,老二说是不打不相识。当时他正开车回老家,准备接老娘老爹来县城,坐在旁边的还有他媳妇。车子开到了桥头,差点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