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进了李学娟的家门,心思不再单一了,不再光想着祥子了,不再想着怎么整他,怎么恨死他了,怎么在梦里一刀刀把他割了。下了班回到家,她先洗衣服后做饭,整理家务,清理阳台,维持这个家的高质量运转,还每个月定时给亲妈八百块钱,算是自己住家的日常开支。一家人四个姓,过得其乐融融。这正是李学娟期待的情景,张定山过世两年后,没有这个撑着,她孤身熬不下来,后面的打算就没法办了。
李学娟脱掉鞋子,扔到鞋架上,瞅着弯腰拖地的小惠,心疼地说:“小惠,别累着了,地很干净了,没有必要天天拖,一个星期拖两次就够了。”小惠站起了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舒了口气说:“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锻炼身体。”李学娟说:“你先坐会儿,我有事跟你说。”说完走了几步坐到沙发上。小惠放下拖把,也跟着坐下问:“什么事?”李学娟说:“住的还习惯吗?差不多半年了,也该习惯了。”小惠说:“还行,我适应快,来深圳这么多年了,东奔西跑的,不习惯也习惯了。”李学娟说:“年纪也不小了,就你的模样,按说男人都喜欢,怎么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呢。”小惠笑着说:“追我的人多,真心的没几个,逢场作戏的排着队,我喜欢的又出不来。等弟妹上了大学,再说我的事吧。”李学娟说:“他们上大学,不影响你的事。”小惠说:“你想说啥?没事我把地拖完。”李学娟伸出了手,拦着她,表现出不容置疑的坚决阻止。
她两眼瞅着小惠,心里却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慢慢缩回了手。小惠瞅着她深不可测的表情,不禁沉下了脸:“有难处你就说,我又不是外人。”李学娟说:“你哥他们家三口人,占着三间大房,我们家四口人,只住三间小房,这有些说不过去呀。”小惠眨了眨眼,觉得很奇怪,傻傻地说:“哥哥家的房子,是他自己的,他怎么住,那是他的事啊,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集体宿舍更小,连个厅都没有,还是上下铺的。”
李学娟放松了表情,不紧不慢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你爸去世了,没留下遗嘱,这个遗产怎么搞,没有任何交代,我这人心又软,不好意思提,军军倒好,他也装傻不提,就当没这回事儿,好像应该是这样。但是,大家毕竟是两口锅里吃饭,这个这个,这个东西,还是要分一分的。俗话说,亲兄弟明算帐,该咋样就咋样。不能这样。”小惠说:“不能这样,那要怎样?”李学娟说:“买这两套房的钱,是我跟你爸掏的,军军和丽丽没出半毛钱。这这这,这不能老是拖着,得把问题解决了,不然,我要是嘎嘣去了,谁管你们死活?”
小惠说:“妈妈,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呢,无缘无故的。你听我的,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不要争这个长短,我来养你。”李学娟说:“为啥不争?该咱们的,为啥不争?军军就没把我当回事,到现在为止,连妈都不叫我一声。叫我一声妈会死吗?会掉一块肉吗?他就是不叫。我也不是贪这个虚名,你叫一声,意思意思就行了,给我个台阶下,我也不是不受抬举,是不是啊。我跟你爸结婚前,他整天提着刀,躲在墙角瞄着,为的是瞅个机会拿你爸的命,就跟个催命鬼似的。我跟你爸结婚后,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咋看我都不顺眼,见着我就跟见着条狗,高兴就鼻孔里哼哼打个招呼,不高兴脑袋仰的天高,腰板挺得像电线杆子,屁都不放一个,恨不得踢我两脚就溜了,就当我是块透明的玻璃,你说气不气人?”小惠说:“妈妈呀,这些都过去了,你提起来做什么?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不了解他?”
李学娟说:“把房子白白空着,太浪费了,你跟他说说,就说你要住,看他怎么说。”小惠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瞧着李学娟说:“妈妈,我觉得住在这里,终究还是不方便,我搬回公司住吧。这个没有关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不计较这个,大家还是一家人。”李学娟立即拉下了脸,大声喝到:“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忍心赶你走吗?我叫你问,自有我的道理,他答不答应是他的事,你如实讲就行了。傻孩子,我就是睡草棚子,也不能让你再离开我了。”小惠说:“那你是想干什么?有什么用嘛。要是嫂子误会了,不是惹麻烦吗?”李学娟说:“你记住,我是为你们好,就是到死,也是为你们着想。”小惠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我问问,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说完起身走到门口,拿起了拖把。
没过几天,小惠瞅了个机会,逮住张军说:“哥哥,我有件事跟你说,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张军说:“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小惠说:“不能说,你还没答应我。”张军笑着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小惠扭扭捏捏地说:“妈妈跟我说,你们家有空房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给我住,我和志欣睡不方便。”说完咬着嘴唇,盯着张军的眼睛,不敢出大气。张军靠上椅背,沉思了片刻问:“你咋想?”小惠说:“我不想跟你们住。你们一家好好的,我要是住到你们家,那才是真的不方便。不知道妈妈想干什么,我都跟她说了,别这么做,她不听我的,硬是要我跟你讲。”张军说:“你是个老实人,你妈比你可差远了。你这么跟我说话,我很欣慰,以后有难处跟我说,能帮,哥一定帮,哥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这样跟你妈说,哥哥说尊重我的选择。”小惠笑着说:“好吧。”张军说:“你先去我家带个信儿,告诉丽丽我要晚点回。”小惠说:“那我走了哦。”张军说:“回去吧。”
小惠来到张军的家,把张军交代的话说了一遍。何丽听完了,转身去了卧室,笑呵呵拿出件衣服,是件蓝色的吊带长裙,瞅着小惠说:“你哥对你呀,比对我还好,对我都没这么舍得花钱,六百多块呢。”小惠惊叫了一声:“嫂子,衣服是你挑的吧?太有眼光了。”何丽笑着说:“不是我还能是谁?他哪里有这个眼光。你哥说是给你的见面礼,除了衣服,也想不出什么合你心意,就买了。咋样?住得还习惯吗?”小惠说:“习惯习惯。”何丽说:“我去接冰冰,咱们一起出门。你把衣服收好了。”小惠三两下折好了衣服,放进纸袋子里提着,笑呵呵说:“嫂子,你走前面。”何丽笑着说:“还客套起来了,呵呵呵,走走走。”说完挽着小惠出了门,锁好了门就下楼了。小惠送走了何丽,等见不着人影,折身上楼回家。
李学娟瞅着纸袋子问:“谁给的?”小惠答:“我哥给的。”李学娟继续问:“我交代你的事,你问了没有?”小惠答:“问了。”李学娟问:“怎么说?”小惠答:“哥哥说尊重我的选择。”李学娟问:“你的选择是啥?”小惠答:“我不想搬。”李学娟揶揄地说:“怪不得给你买衣服,原来是糖衣炮弹。”小惠说:“行了行了,这事就这样了,以后别提了。我做饭去了。”说完扭身进了自己的卧房,放好了衣服,出来又进了厨房。李学娟瞪着小惠进进出出的身影,心里不免忧虑,这孩子向着哥,不向妈。
张军到家问何丽:“小惠来过没?”何丽说:“来过了,衣服都给她了。”张军说:“小惠是个实诚人,老东西不地道啊,要是有她的一半就好喽。”何丽问:“又咋啦?”张军把小惠跟自己说的事,一字不漏说了一遍。“她咋不死啊?活着就知道害人,还把小惠扯进来。”何丽说,“小惠就是住到我们家,又有啥?还能帮我带孩子。每个月剥削她八百块钱,还没老就要小惠养,你说小惠吃啥了,一个月能吃八百块钱?”
张军说:“那就叫小惠住进来,我看她还能说啥?”何丽说:“明天就叫她搬,气死那个老不死的。”张军改口说:“话是这么说,小惠是不会搬的。”何丽说:“为啥?大房子不住,挤着住小房,她还不乐意?”张军说:“小惠不想惹麻烦,她就想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日子谁不想过?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只要是跟利益扯上了关系,就越扯越麻烦,越扯越复杂,到最后都活得累。”何丽问:“那咋办?”张军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小惠做好了晚饭,摆好了碗筷,叫了两声:“张志立,张志欣,妈妈,都坐过来,吃饭啦。”一家人立马围着桌子坐下。小惠先给李学娟盛好了饭,接着给张志立和张志欣盛饭,最后才给自己盛饭。当大家都开吃后,小惠笑着说:“菜要是咸了,跟我说,我下次少放点盐。”张志立说:“太淡了。”小惠说:“哦?下次我多放点盐。”李学娟说:“别听他的,就这样挺好,盐吃多了得高血压。”
这时门铃响了。小惠呼的一声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去开了门,见是何丽,立刻笑着说:“嫂子,你吃饭没?没吃一起吃,刚开始呢。”何丽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吃过了。”李学娟抬眼看着何丽,漫不经心地问:“你咋上来了?”何丽拖了把椅子,坐在李学娟的对面,脸上没半点笑容,严肃地说:“两个人睡是太挤了,我心里过意不去,让小惠去我家住吧,我那间房空着,也真是白费了。”小惠赶紧说:“嫂子,不用了不用了,我跟张志欣睡,我开心的很,挺好的,你别费心了。”何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看着你受罪,我心里好不到哪儿去。吃完饭就搬,我就是怕你说麻烦,特意上来帮忙搬家的。”小惠说:“嫂子,你回家,我不搬,你的好心我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