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下午,贺兰开完了会,来敲何丽的家门。何丽开了门见是她,赶紧把她拉进门,再回身关好门,拉着她到客厅的沙发坐下,紧张地说:“兰姐,你跑到隔壁楼干啥?跟老妖精开老鼠会,是不是?那是骗人的,你上当了。老妖精早在我面前放过屁了,我都不敢做。”贺兰微笑着说:“别人花钱买东西,心甘情愿,咋是骗人?”何丽想了想,也找不出理由反驳,信口说:“反正她不是好人,嘴巴甜如蜜,屁股辣生姜。”贺兰哈哈笑着说:“婆媳关系不好搞啊。”
张军给贺兰泡了杯茶,放到她面前,然后坐到沙发的横头,瞅着何丽说:“一惊一乍的,就知道吓唬人,那是换种方式卖产品,有啥好奇怪的,我们两个早就开卡了,我让开的。”何丽大叫一声:“你咋瞎搞?出了事你负责。”张军说:“她要我开卡,我就开,反正我没时间做,有钱赚我高兴,没钱赚我也不在乎,怕个啥?不用费神听课,不用满街跑卖产品,让别人给你打工,你还不乐意啊?我看你高兴得能蹦起来。”何丽应道:“我明天就去查,哪有这么好的事。”贺兰说:“那么多人在做,能错到哪儿去?总不能说大家都是骗子吧。你咋还不请产假?”
第二天,何丽火急火燎跑进银行,查完帐惊呆了,账号上的钱是真的,老婆娘也会做好事?她立马回到家,给贺兰打了电话,说钱是真的,老妖精真给自己挣钱了。贺兰说:“大惊小怪的,早就跟你说了,这个生意就是这样,只要找到了人,发展了下线,你就是坐在家里,照样赚钱,说不定还发财。有时间去坐坐,听听课。”何丽说:“我大前天请了假,正好有消遣了。”
从此以后,贺兰去听课,必定约何丽,两个人有说有笑参加活动,搞得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时兴奋不已。令人扫兴的是,何丽看见了小惠,立马上觉得掉了身价,每次坐下后,屁股就对着她,要么黑口黑脸。小惠却不在意,照样张太太前,张太太后地打招呼,这真是个热脸挨着了冷屁股。
何丽问贺兰:“小妖精也来了,她怎么认识老妖精呢?不会是张军搞来的吧?”贺兰笑笑说:“不晓得。”何丽说:“我觉得有问题,不合道理啊,不对劲儿啊,老妖精娘家几口人,俺爸老家几口人,俺清清楚楚,没小惠这个亲戚,要说朋友,也没她的份,老妖精和俺爸,绝对不认识小惠,她咋跟老妖精搞上了呢,这事跟张军有关,只有这种可能了。”贺兰说:“你就猜吧,时间长了,都可以当侦探作家了。”何丽答:“你看那两头妖怪,是不是很像?”贺兰猛地抬起头,迷上眼睛,望着小区门口,片刻,吃惊地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认真看看倒是真的像,越看越像。”何丽说:“肯定有鬼。”贺兰说:“是的,有鬼,疑神疑鬼。”
贺兰每天出门两件事,看股票,瞄两眼就走,也没有什么意外惊喜,还是要死不活的局面,上课开会,拖到天擦黑的时候回到家,暂时忘了股票的烦恼。祥子冷不丁问:“股票到底亏了多少?”贺兰神色慌张,不敢如实相告,表情沉重地说:“亏了很多。”祥子问:“很多是多少?”贺兰说:“别动不动就问,一提这事我就头疼。”祥子说:“只要没卖掉,就不算亏钱,总有一天会涨回来的,你也别太紧张了。”贺兰说:“套死了,都变死钱了,没个头了。”祥子说:“就当存钱吧。”贺兰不敢出声,过了好久才问:“你不会怪我吧?”祥子说:“怪你也没用。”
李学娟在大会上,把贺兰吹捧了一番,说她事业心强,前途光明,前途无量,是个女强人,然后叫她进了小房,请她坐下,特意泡了两杯茶,跟她喝上了:“你是大学生,有文化,有素质,有能力,业绩要快上,别让人家看笑话,争取这个月内上经理。几个月了,就这点业绩,说不过去呀。”贺兰说:“这,我也想啊,只能靠拉人头,拉人头吧,我认识的人少,卖产品吧,还是我认识的人少,囤货吧,没钱,你叫我咋办?”李学娟说:“上了经理,购买产品,有百分之二十的业绩奖励,还有八折优惠,算来下,自己都没掏几个钱,这个你知道不?”贺兰说:“你早就讲了,批发价拿货嘛。”李学娟说:“下个月头,深圳要开万人大会,全国各地的精英都到场,有明星到场,那都是上过电视的,登过报纸的,办过讲座的,出过书的,都是大人物,听那一席话,不是胜读十年书,那是胜读二十年书,那是大场面,学习的好机会,你必须参加。大家都想参加,那也不现实,上头设了门槛,必须是有经理资格的才能参会。”贺兰尴尬地笑了笑:“这恐怕得错过了。”
李学娟说:“这么多年了,你们埋头苦干,幸幸苦苦,就没赚到钱?就没点积蓄?多少有几个吧?”贺兰苦笑了一声:“都套在股市里了,脱不了身了,跑不了啦。”李学娟扬了扬眉,翻了翻眼,瘪着嘴,拖长了音调说:“你怎么玩这个呢?股票是个啥玩意?是老百姓玩的吗?一没有关系,二没有消息,你咋赚钱?傻傻地去陪练,白白地当炮灰,给人家送钱,还嫌自己运气差。听我的,远离毒品,退出股市,快快离开是非之地,那就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绞肉机。”贺兰笑了:“亏得太多了,一时不玩了,就真亏了。”
李学娟说:“你叔叔当时来深圳,带着两百万现金,装了两个大麻袋,塞得满满的呀,那看着多喜人啊,他二话没说,丢进了股市,满以为遍地黄金,动动扫把,就能把钱扫进自己的口袋,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娘要改嫁,不到半年时间,亏了上百万。当时,我跟你叔叔,心痛得像刀割,不吃不喝,不睡不拉,愁死个人了。咋办?接着赌,接着输,只有逃离火海,才是人间正道。我求着你叔叔说,把剩下的钱买房子吧,安个家,才有落脚的地,要是都亏光了,就啥都没了。你叔叔眼都没眨,一气之下销了户,不玩了,他光生气不心疼。我心疼啊,那都是血汗钱啦。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满屋子的产品,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那股票是个啥玩意?就是几个数字,多空虚啊。”
贺兰回家后,跟祥子说:“我要卖股票。”祥子警觉了,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坚决反对:“股票卖了,就等于接受了亏钱的事实,放着不动,还有机会,又不缺钱花,卖它干啥?”贺兰嘟嘟着嘴说:“亏了一大半了,还有啥机会哦。”祥子突然坐起身:“啥?啥啥啥?亏了多少?一大半?你你你你,你看了那么多书,花了那么多精力,搞得要死要活,就搞成那样?”贺兰说:“你叫啥叫?你不同意,我敢去炒股吗?我也想赚钱,谁知道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就是个大泥坑,掉进去了,想爬都爬不上来。”祥子下了床,开了灯,走到书桌边,点上支烟,猛吸了一口,喷出一股烟气,低下了头:“还不如在家卖包子。”贺兰揶揄地问:“你现在能卖几个包子?”
祥子说:“唉,我知道你想干啥,卖掉股票就有钱了,然后送给那个李阿姨,是不是?你要是为她卖股票,那就是自寻死路。”贺兰说:“你咋这么说话?她是什么人?我为她卖股票?笑话。我是为自己,我做生意,我赚钱,能为别人吗?我买的是产品,实实在在,不是白送钱,那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真实存在的。”祥子说:“果真是这样。我还知道,你卖了股票,买了产品,再卖出去,就有钱赚了,说不定发财了,是不是?你脑子转转,想想,万一产品卖不出去呢?咋办?你自己吃啊?那么贵的东西,咱们周围,谁买得起?谁舍得买?还有,就你这口才,只能忽悠几个同学,还是人家给了面子才行的。”
贺兰说:“行了行了,别自以为是了。我算是看穿了,我做啥你都反对,你是成心作对。这个事,大家都在做,不偷,不抢,不骗,我怕啥?你看看电视,看看报纸,到处都是讲课,到处都是讲座,都在推广这种销售方式,哪能全国人都错了?自己不做,还不让别人做,自己顽固,还要别人顽固,你就是个老顽固。”
祥子坐下来,喝了口水说:“我哪里老了?横不讲理了,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想咋样就咋样,就是不能动股票,其他的,我懒得管你。”贺兰说:“就知道说气话,正事没见你这么有能耐,半年了,连个门面都找不着,还在白交租金,你还说啥说?你有能力,你发挥啊,我也不用操心了。”祥子沉默许久,无奈地说:“我咋白交租金了,就是没钱赚,至少生活费赚到了,不像你,白跑腿。我看你是脑袋坏了,被那个人洗坏了。我把话说在这儿,你要是顾家,就离开那个人,你要是不顾家,就送钱给她,你也别指望回来,你跟她搭伙吃饭好了。”说完,一甩手走出了家门。
祥子认为贺兰在犯错,自己还得面对,他懂,自己是阻止不了的,可眼睁睁看着血汗钱白白扔进水里,他心乱如麻,这个痛苦,恐怕是贺兰意想不到的。算了吧,由得她吧,反正是她的店铺,她是老板,钱都是她的,她说了算。祥子坚持着,人比钱重要,钱亏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是个底线,得撑住。他就陷入了这个误区。现实的情况是,钱亏了,就没了,永远没了,人没了,也是永远没了,没了就是没了。没有老公的支持,贺兰的心里没了底,好似浮萍没了牵挂。但是,她转念想了想,立刻豁然开朗,信心百倍,李总说的对呀,毕竟有东西在啊。
她追到门外,见老公坐在水泥台阶上,正在吞云吐雾,就靠过去说:“回家坐,等会儿着凉了。越活越胆小了,当年闯深圳的勇气哪儿去了?你要是有勇气,这个家,我也不用操心了,说不定早发财了。”祥子说:“我胸口闷得慌,我出来透口气,你走。”贺兰拉起了他的手:“像个男人好不好?这里是深圳,来了这么久,还没转过来,人没老,心先老了。”祥子站起身,甩开了手,进了门,边走边说:“就是在美国,也不是想干啥就干啥。”贺兰跟进来,关好了门,坐到沙发上,抱着双臂说:“多个机会,就多条路,一辈子卖包子,你服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