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祥子和贺兰参加了何丽的生日宴会。
宴罢,祥子先回了家,李学娟把贺兰请到自己家,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拿起电热壶,注满水,插上电,从茶几下面拿起个茶叶罐,打开了,挑了满勺子茶叶,倒进贺兰面前的杯子里,和蔼地说:“你叔叔喝的茶叶,几千块钱一斤呢,咱们也享受享受。”贺兰欠了欠身子:“这么贵呀。”她第一次来李学娟的家,免不了看过了天花板又瞅地板,对房子的装修风格,喜爱得不得了,一脸的羡慕。
李学娟说:“跟你介绍个生意,不投资,不花时间,就能赚钱,还能赚大钱。”贺兰问:“啊?有这么好的事?”李学娟说:“有。在深圳,只要你敢做,永远有机会。”贺兰问:“要是违法的事,我可不敢做,祥子不让我做。”李学娟说:“很简单,只要你介绍人来我这里买东西,你就能赚钱,不但能赚钱,还能发大财。我老乡就发财了,每月进账一万三,没花一分钱本钱。违法的生意,咱们不会做,都是自己人,我怎么们会害你呢。”
贺兰说:“你们打交道的,都是有钱人,我们做小生意的,只认得工人,人跟人不同啊。李阿姨,你房子装修花了多少钱?”李学娟说:“也就二十几万。我这个生意,就是卖产品,是个小生意,却是个大买卖,有钱人能做,没钱人照样做,生意总是人做的嘛。”贺兰问:“是你送我的那个吧。”李学娟笑着答:“就是就是,那包装多体面,多洋气。”贺兰说:“看起来很高档,就怕太贵了,没几个人买得起,就是买得起,也怕舍不得吃。”李学娟说:“你这话说的,深圳有钱人多的是,买东西不看价钱的人,一抓一大把,一天一块钱,谁吃不起?谁不舍得吃?我看谁都吃的起,谁都舍得吃。”贺兰说:“这样算,倒是不贵。”
李学娟拿起本书,边翻边跟贺兰说:“你看,这里还有照片,获奖证书,生产基地,万人大会,在人民大会堂开的,公司高层跟国家领导人的合影,这是正规公司,假不了的。”贺兰说:“李阿姨,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啊。”李学娟接着说:“那里那里,就是跟你随便说说,好事分享嘛。我跟你说,只要开张卡,就能做生意,有钱没钱都能做,有没有时间都能做,不用租门面,不用租办公室,自己当老板。”贺兰说:“我要带小孩,还要帮着看店,就怕时间排不过来。”
李学娟站起身,拉着贺兰来到书房,指着靠窗边堆着的箱子说:“这堆货五十万,上个月卖掉三十万。”贺兰惊讶地问:“你们真有钱啊。”李学娟说:“谁嫌钱多呢,闲着也是闲着,不趁机会多赚点钱,老了不能动了,想赚没得赚了。”说完在书桌面前坐下来,拉出抽屉,拿出笔记本,翻到中间,转头问:“兰兰,你身份证号码是多少?”贺兰腼腆地笑着说:“我想跟祥子商量商量再说。”李学娟说:“孩子,没事的,先办个卡,又不用钱,对你没影响,就当是个副业,不影响你的工作,不影响你包子店的生意。办了会员卡,即使你不想做,不买产品,不卖产品,也没有关系,这个完全自由的。”贺兰想了想,也确实没关系,就当是给她个面子,就报了身份证号码。李学娟说:“大后天来拿卡,还有银行存折,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得亲自过来,咱们做事,规规矩矩。”办完了手续,李学娟礼貌地送走了贺兰。
一到家,贺兰就去照了相,复印了身份证,只等李学娟的电话。祥子问:“李阿姨找你做什么?”贺兰漫不经心地说:“叫我帮她卖东西。”祥子说:“那个人太狡猾了,你玩不过她,你要小心点。”贺兰说:“玩啥玩?说得我好像跟她有啥矛盾似的,人家也没那么坏。”祥子说:“我感觉她笑得太假了。”贺兰说:“你也太敏感了吧,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判断吗?我还感觉你笑得太假了呢。”祥子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钱没赚到惹一身骚,还是算了,那是个没谱的事,你也没认识几个人,你把东西卖给谁?”贺兰说:“股票没得赚,店里也没得赚,再呆在家里,也是白耗着,不如出门见见世面,看看热闹,能赚钱就赚钱,实在没得赚,就当体验生活,你紧张啥?”
祥子说:“我才不紧张,我是为你好,担心你吃亏。”贺兰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认识人,总会有好处的,信息都来得快些。你也得改改了,不能整天窝在店里看电视了,多出去走走,找找机会,你都快与世隔绝了,以后还咋做大事。”祥子说:“你算了吧,我忙完了生意,也没多少时间剩下。还做大事呢,大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那是大人物才能做的,能吃饱就不错了,我没你那么大野心。”贺兰说:“唉,看来,你是指望不上了。”
李学娟准时给贺兰打了电话。贺兰放下电话就出了门,风尘仆仆来到李学娟的家。刚进门,就发现李学娟不同以往,她穿着西装短裙,全身乌黑,衬得脖子和小腿更加白嫩,她挺胸抬头,眼神深邃,模样迷人,就是个女强人的模样。贺兰琢磨着,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背后应该藏着什么,还没等她弄明白,就被李学娟一把拉走了。
到了隔壁楼的八楼,李学娟开了一扇门,就传出了嗡嗡声。屋子里坐满了人,都跟贺兰差不多的年纪,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李学娟关上了门,转身往里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把她瞅了个够,还有紧跟着的贺兰。有人跟李学娟打招呼,她就笑脸相迎,每个都照顾到,挥挥手,点点头,走路的姿势,透露着威严,轻松的神态,显示着装出来的平易近人,她显然把自己当成领导了。最后,李学娟站到窗户前面,拉上了褐色的窗帘,拉下了白色的荧幕,整个屋子立即变暗了,她看着大家,目光坚定,神态乐观,准备讲话。
贺兰刚坐下来,小惠突然冒出来了,她挪过身子,挨着贺兰坐下,脸上还挂着神秘的微笑。贺兰顿时觉得丢了身份,浑身不自在,想起又起不来,想坐又坐不正,好像憋着尿。她不知道小惠想干啥,上次痛骂她半个小时,在孩子的满月席上还驳了她的面子,难道她不生气?现在还笑得出来?贺兰正准备探探她的口气,李学娟说话了。
李学娟说:“有位大学生,毕业就来到深圳,不找工作不求人,不靠天不靠地,白手起家当老板,现在身家百万,成家立业了,在深圳扎紧了脚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就是我们的新同事,美丽大方的贺兰女士,大家欢迎。”全场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贺兰赶紧站起身,不停地鞠躬。掌声落地,贺兰坐下了,李学娟继续说:“早课时间,请大家起立,面带笑容,跟左右前后的人,握握手,做个自我介绍,最好做个拥抱。”大家伙立刻起身,相互吹捧,推销自己,这显然不是表演,都很随意。贺兰自从走上社会,从来没见过这般情景,面对气氛活跃如此好玩的场面,竟然羞红了脸。
片刻,李学娟说:“接下来,请善良可爱的庆水花,上台分享展业经验,大家欢迎。”话音刚落,掌声响起,只见有个小眼睛姑娘,蹦跳着走到前面,兴高采烈地站在荧幕下面,面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动情地说:“谢谢李经理给我这个机会,谢谢全体同事的掌声,谢谢我的上线,谢谢金新公司,谢谢生命进化粉,谢谢它治好了我妈妈的病。”
这人谢完后,换了副悲切的表情继续说:“我妈五十三岁了,没读过书,没出过门,在老家种地。我爸瘫了,不能下地干活,只能在家洗衣服做饭。当时,我和哥哥读高三,准备高考,时间紧,没时间干农活,地里的活就靠妈妈干,全家就靠妈妈撑着,风里来,雨里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就得了病。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是子宫癌,要切掉子宫,要做手术,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病情不等人。当时家里没钱,就没住院,更不用说做手术了,检查完了就回家了。爸爸听了这个消息,当场就哭了,我和哥哥也哭了,妈妈也哭了,都是干着急。妈妈说医生是吓唬人的,俺哪里有病?俺手脚好好的,能吃能喝,能走能动,哪里像生病的样子?我们都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们。
第二天,我爸拖着半条腿,去俺舅舅家借钱,舅母扔下了五块钱,说不用还了,然后出门干活去了。我爸只好去姑妈家借钱,姑妈不在家,姑爷愁眉苦脸说,你跟我借钱,我得跟别人借钱,才有的借给你,那还不如你直接去借。我爸只好回到村里跟大伯借,大伯说你走错门了。没办法,我爸只得求邻居,求长辈,求有钱的人,最后一分钱都没借到。大家都说救急不救穷,把钱借给我们家,等于把钱扔到水里,我这个家没希望了。这是村里人在背后说的闲话。我妈劝我爸别再求人了,低三下四也没用,反倒更加让人瞧不起,三两天又死不了人,等手头宽裕了再说。说完扛着锄头出了门,带着满身的癌细胞下地干活去了。
我妈忙进忙出,也不见钱,我爸唉声叹气,怨天怨地想不出办法,我跟哥哥商量,不读书了,南下打工算了,其实也没钱读书了,上个学期的学费,老师催了六遍了,还没交齐。哥哥早就有这个想法,我一说他就同意了,然后我们给爸留了封信,跟着老乡,坐荒车(逃票)来到了深圳。一到深圳,我们才发现,我们太天真了,找工作太难了,不要说赚钱,就是找口饭吃,活下来都难。老乡在深圳捡垃圾,也没个住的地方,每天晚上睡在桥下面,我们也跟着睡在桥下面。白天捡垃圾卖,晚上捡剩菜剩饭吃。哥哥说,不能再这样干了,时间长了,就真的变成捡垃圾的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还得找个正经工作才行。我就走到河边,洗干净了脸,把衣服也洗了,穿得干干净净地去应聘餐厅服务员。谁知道干了两天,就被炒鱿鱼了,老板说我们手脚粗鲁,脸上的麻子太多了,不会说话,苦着脸上菜,影响生意。我就跟老板说,要不我洗碗吧。老板说你瞧你那个蠢样,连个盘子都端不稳,还洗什么碗?盘子不要钱买啊。我知道,怎么说都没用,他是找借口。我们只得回到老乡那里,继续睡桥底,继续捡垃圾,继续捡饭吃。
半个月后,我哥不想活了,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说自己没用,活着没意思。我说妈妈还等我们赚钱做手术呢,他就不再提这事了。捡垃圾的老乡说,要不你们回家算了,找不到工作,回家很正常。我说这个样子回家,妈妈见了更难受。老乡说,那就留下吧,慢慢找。我说你等于啥都没说。老乡感慨道,留下来的,是勇敢的,回去了的,是明智的。
我们还是留下来了,不过不再睡桥底了,我们改善了条件,睡在公园的木椅子上。就是这个小小的改动,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有个长得好看的大妈,在公园锻炼的时候,见到了我们,就跟我们拉家常,问我们是哪里人,为什么睡公园,在深圳有没有熟人,问了好多问题,我们老老实实说了,最后,她要我们去她家。刚开始,我们以为遇到了人贩子,但她看样子不像,想想都睡大街了,都当乞丐了,就是碰到了坏人,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就不在乎了,就跟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