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真的等不及了,她要结婚了。
贺兰只得挺着鼓胀的大肚子,慢腾腾来到何丽的家,见面就问:“你急啥?谁在跟你抢老公?”何丽说:“不好意思,实在不能等了。”贺兰问:“出啥事了?我看你精神不错啊。”何丽说:“我再不嫁,他就跑掉啦。”贺兰说:“唉,吓死我了,我以为出啥事了。你担心了这么多年,他跑了吗?你累不累啊你。”
何丽说:“你先把我嫁了吧,你不着急,祥子哥不会跑路的。”贺兰说:“算了算了,我也不嫁了,孩子都要出生了,还结什么婚?也没时间搞,我也懒得在乎这个了。”何丽说:“祥子哥会补上的,你就幸福地等着吧。”贺兰笑了:“他已经变成小老头了,胡子拉碴的,一天到晚想着睡觉。也不怪他,每天就睡四五个钟,也没个假放,都没休息过。有次包包子的时候,他就睡着了,把我的手指塞进面里包,还说‘面太干了,捏不紧’。”何丽也笑了:“祥子哥是顾家的人,我羡慕你呀,找对人了,不像张军那个死鬼,跟他老子一个德行,拈花惹草。”
贺兰说:“别瞎说,我看他不是花心的人。”何丽说:“我跟你说个事,别告诉祥子哥。”贺兰笑着问:“啥事?”何丽说:“那个牲口得了性病。”贺兰问:“你咋知道?”何丽说:“上个月我下面痒,就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是淋病。”贺兰说:“那是个啥病?”何丽说:“就是淋病啊。估计是小惠搞的鬼,我打听过。”贺兰说:“不会吧,张军咋会是那种人,说不定是意外的。”何丽说:“这种病没有意外,我问过医生,是一个人一个人传的,张军真不是个好东西。”贺兰笑着问:“那你还嫁给他?”
何丽继续问:“你们家谁管钱?”贺兰应道:“钱在祥子的卡里,我收着。”何丽说:“我的钱都给张军管,四十万都在他手上,我夜夜睡不着。”贺兰大吃一惊:“你们中奖了?”何丽应道:“我爸妈出车祸,赔了十五万,都给张军拿去炒股票了,到现在,连本带利有四十万了。”贺兰说:“这么容易赚?我也去炒股票。”何丽说:“赚啥赚,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千万别让祥子哥管钱。”贺兰笑呵呵地说:“我心里有数。”何丽说:“我咋会嫁给这种人呢?”贺兰说:“行了行了,别再瞎想了,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了。”何丽说:“店里生意好吗?忙不忙?”贺兰说:“还行,请了三个工人,倒也忙得过来。祥子明早收档了过来。”
何丽坐在梳妆台前,套着短旗袍,浑身绑得紧紧的,骨肉好似要飙出来,全然是成熟媳妇的扮相,她穿金戴银,目光空洞,神色慵懒,面对即将到手的婚姻成果,生出莫名的失望。她总算是不再担心了,可是心里老觉得憋着火。
贺兰让何丽低了头,用热毛巾盖在她脸上,十分钟后揭开毛巾,擦净她脸上的水渍,然后拿起红色的绒毛刷子,蘸上白色的粉底,在她脸上刷了一遍,抖落刷子里多余的粉底,又在她脸上扫去多余的粉底,后拿了白色的绒线,对折了,套在右手上,左手捏着一端的线头,用牙咬着另一端的线头,右手上下翻转绕了两圈,让绒线的中间部分交叉,拉直拉紧,把绒线中间部分紧贴着何丽的脸颊,左手快速上下移动,拔去何丽脸上的白色汗毛,这在乡下叫扯脸,是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做的功课。
半个小时后,她累得满头大汗:“自己洗个脸,我歇会儿。”何丽笑着说:“好好好。洗完脸吃宵夜,今晚俺们吃点好的,吃饱了喝足了睡觉,要是累着你,我宁可不结这个婚。”贺兰应道:“等会儿见着张军,别黑着脸。”何丽应道:“行行行,我听兰姐的。”其实她心一横,已经拿定了主意。
当时在电话里,何丽就跟贺兰说:“老家是不会来人了,这咋办?”贺兰说:“我做娘家人代表吧,祥子当媒人。”何丽说:“那就辛苦你了,我的好大姐。”贺兰说:“咱们就别客气了,记住,别跟张军吵架,要图吉利,要忍。”何丽说:“唉,人生真是场戏呀,好戏要上演了哇。”
何丽洗完了脸,扶着贺兰去了酒店。张军点了六个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碗羊汤,就开吃了。何丽瞅着张军问:“小惠来不来?”张军说:“谁知道她?你问这个做什么?”何丽说:“我看她不顺眼,不行啊?”张军说:“我在会上就说了一句话,大家都来吧,没有特别交代。”何丽说:“现在给她打电话,叫她别来了。”张军说:“现在下班了,公司没人,她又没手机,咋打电话?”何丽说:“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反正不要她来。”张军耐着性子说:“你不想人家来,人家还不一定来,别针对人家,就多一双筷子。兰姐,你接着吃,别客气,我还没忙完。”说完起身走掉了。何丽看着贺兰说:“兰姐,你看到没?我一提小惠,张军就紧张,他心里有鬼,我没有说错吧。”贺兰说:“你跟个小孩子计较啥,她就是腿长点,难道还能踢人?”何丽见贺兰这么说,只得忍下。
在这之前,何丽和张军为伴娘的事就吵了一架。张军兴致勃勃地说:“小惠人长得漂亮,气质好,又是同事,还是老乡,比较适合做伴娘。”何丽说:“叫婚庆公司随便弄一个,不就是个伴娘嘛,讲究啥?”张军说:“又不是没钱,咋能随便?婚庆公司不管这个。”何丽说:“那就让兰姐当伴娘。”张军说:“兰姐确实合适,但人家大着肚子,不能让她太辛苦,万一出个意外,咋好意思?”何丽说:“就记得小惠?其他人不行吗?就是找个扫地的,也不能让她做伴娘,最好别让我碰见她。”张军说:“这是从何说起?你又不认识人家,人家又没得罪你。我是跟你商量,不行就算了,你自己找一个,犯不着生气。”何丽说:“我让妈帮我找,她知道我的心意。”张军说:“随你。”何丽这才咬牙切齿,压住了嫉妒的怒火。
小南海大酒店的广东厅,装扮成了红色的婚宴现场。前到舞台,后到大门,上到天花板,下到地毯,周围的窗帘和中间的桌椅,小到碗筷酒杯,统统是清一色的红色,就连香烟冒出的烟雾,都染着淡淡的红色。今年流行红色,流行旗袍,流行唐装。
收了早餐档后,祥子跟师傅交代完了,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又重新回到门店,拿了矿泉水,正准备关门,猛一抬头,看见小惠站在店门口,手里的矿泉水差点掉下。他顿了顿,顺手又拿了一支矿泉水,关上冰箱门,望着小惠朝门口走。小惠站着,巴巴地望着,就等祥子开口,那摸样成熟了许多,眼神里多了莫名的忧伤。
祥子走上前说:“稀客啊。”小惠莞尔一笑,显得有些羞涩:“我去参加张总的婚礼,路过这里,顺便来瞧瞧。兰姐呢?”祥子挥挥手:“她昨晚就去了,我正准备出门,一起走吧。”说完把水递给小惠水,抬腿就往公交车站方向走。小惠接了矿泉水,迅速跟上说:“生意还好吧。”祥子说:“还行。”小惠说:“兰姐快生了吧。”祥子说:“预产期不到三个月。”小惠说:“你走慢点,我跟不上。”祥子放慢了脚步:“习惯了,不好意思。”
祥子继续说:“我开店快两年了,也不见你来坐会儿。”小惠说:“不好意思来。”祥子说:“这有啥不好意思?你是我老乡,又是同事,还是朋友。”小惠说:“要是这么简单,我早就来了。”祥子说:“本来就简单,能复杂么?”小惠说:“你当然不在乎,你当然不放在心上,你当然忘了。”祥子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在恨我?”小惠答:“这可是你说的。”
祥子说:“这么说,你真的还在恨我了。”小惠答:“是的,要恨你一辈子。”祥子说:“小惠,你不应该恨我,我不值得你恨。”小惠说:“不知道……”祥子说:“当初也跟你解释了,你也答应我了,还信誓旦旦的,你咋还是放不下呢,你还是不理解我。”小惠说:“说的轻巧,谁来理解我?”祥子说:“我一直以为你性格好,大大咧咧的,以为你玩玩而已,没想到你这么认真。”小惠说:“不要脸,人家还没结婚,就这么说话。”祥子说:“那好,我道歉,对不起,不过,我也没结婚。”小惠说:“孩子都要生了,还说没结婚,骗谁呢?”祥子说:“没摆酒席没请客,没登记。”
祥子接着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强扭的瓜不甜,这是你跟我说的,你年纪还小,很多问题没看透,就当是个人生的历练吧,随着年龄的增加,阅历的增长,你会理解当初的决定,你会觉得,那只是小时候的小事,没啥大不了的,很多人都这么过来的。”小惠说:“道理谁都懂。”祥子说:“那就好,算我多嘴了。”小惠说:“不好。”祥子问:“咋不好?”小惠说:“你低下头,我偷偷跟你说。”祥子停住脚步,勉强低下了头。小惠在他耳边说:“因为我离不开你,我是真心爱你。”说完轻轻咬了他的耳朵。
这个奇怪的举动,让祥子心惊肉跳,他抬起头往周围瞧瞧,赶紧朝前走:“你也太调皮了,太任性了,难道兰兰就不爱我啦。”小惠快步跟上:“那不同。”祥子问:“咋不同?”小惠说:“我在前面,她在后面,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祥子说:“要说先来后到,兰兰认识我时,你在哪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放牛呢。”小惠说:“这个说不清,道不明,全凭你来说,另外,你把我睡了,就没想着给个交代?裤子一提就走人,就万事大吉了?”祥子说:“是你太主动了,这不能怪我,丑话都说前面了,再说你差点把我咬死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来来来,你看看,我脖子上这个大疤,还没好,我都破相了,你得赔偿我;还有,我孩子都快出生了,你还来算这个帐,你也太不讲理了。”小惠乐了:“吓坏了吧?哈哈哈……”祥子满脸的尴尬:“你……开啥玩笑?简直是瞎搞。”小惠说:“不给个交代,就恨你一辈子,恨死你。”祥子说:“唉,说你是小孩子,你还不服气……”小惠笑着说:“老说别人是小孩子,你看看你,脸都红了,你哪里长大了啊。”
小惠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强忍着泪水,她满以为自己将祥子忘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一站到他面前,又气又恨又爱的情绪,瞬间就涌上了心头。她以为自己强守着“我说话算数”的诺言,祥子才会一如既往地看待她,说不定会回心转意。即使是一如既往地看待自己,又有什么用?哎,人都跟贺兰睡到一起了,都睡出孩子来了,马上就要睡下孩子了,还回啥心转啥意啊?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就该咬死他。真爱真爱,真爱个屁,人都没了,还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