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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动辄可以胡诌出几千个字儿,但可惜,那些字儿基本上属于糟粕的范畴,所以,在我把论文的标题修饰得十全十美后,我就只剩下对着白花花的屏幕一筹莫展的份儿了。左边的可可扎在一座书山中,十个春葱玉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跟抽风似的,而一段一段的论文就这样让她抽出来了。她感觉出我在盯着她,抬头对我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我摊摊手,说:你继续抄,继续抄。右边的美人鱼比较安静,可细水长流的也一直保持屏幕上密密麻麻。
我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但我还是假模假式地摸上了键盘。我刚摸上,可可把脸凑了过来,问:亲爱的,打牌吗?亲爱的,我愿意把你的论文分我一半吗?我不愿意。可可把脸缩了回去。但我愿意和你打牌。我笑眯眯地进入了游戏。
晚上,我垂头丧气地揣着张磁盘去烧烤店找阿羽,磁盘上是我那份只有一个标题的论文。阿羽有眼无珠地问我:宝儿,你一天没搭理我,写了多少字?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说:标题加上副标题,不足二十个。我挠了挠脑袋又说:我明天得把我的大电脑运到咱那儿去,日以继夜。不用了。阿羽一边说一边从他旁边的座位上搬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问:你的?阿羽点点头,说:古董,不过还可以打打字看看电影。好,好,省得我好像牛一样把大电脑驮来驮去的。我说。
正因为这台古董笔记本不仅可以打打字,还可以看看电影,所以我和阿羽吃过烧烤后一遛弯儿就遛到了音像出租店,然后租了俩电影。之后,古董笔记本并没有让我的论文字数逾越二十这个关口,它在播放了两部电影后,同我和阿羽一起休息了。我困得眼皮子张不开了,嘴皮子还张得信誓旦旦,我说:明天不租电影了,明天写论文。但是,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我们天天拿着两张碟进店又拿着另两张碟出店,押在店里的二十块钱好像定期存款似的押在那儿,可惜,一分钱利息也没有。店里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海报,其中也包括了那部《史莱克》的。《史莱克》风波后,我在嘴巴上缝了一条一沾圆圆就严丝合缝的拉链,因为我老了,老得没力气去挑起任何需要我亲力亲为的战争了。阿羽见我看着《史莱克》的海报发愣,装成没事儿人一样说:来,到这边挑挑。说完,他把我拽走了。阿羽的脸上有一层面纱,遮挡着他的尴尬。我看了看店老板的脸,忽然觉得他的嘴上也有拉链,脸上也有面纱。我又看向店外的行人,看向他们一张张越成熟就越收敛的脸,有点儿大彻大悟了。人,这样在收敛中苍老,也在苍老中收敛。
我的论文在机房的电脑和古董笔记本上一寸寸滋长。可可一边在她的论文上补充图表一边鞭策我:亲爱的,你那有三千字了吗?我表面上不以为意地回答她慢工出细活,实际上慌成了一只没头苍蝇。三更半夜,我对阿羽撒泼:你给我写,你给我写,写到五千字为止。撒完泼,我蒙上被子装睡,装着装着就睡过去了。第二天,闹钟千载难逢地先闹醒了我。古董笔记本端端正正地放在床板上,屏幕亮着。我翻越过阿羽蜷缩着的身体,去看屏幕上的字。那是我的论文,一段一段看上去头头是道。我忙不迭查了查字数,足足五千二百多个。我一扭脸扑在了阿羽身上,一口一个恩人地呼唤他。阿羽一把把我按下来,嘟囔:来,陪恩人睡觉。
那段时间,学校附近设有打印和装订业务的店面**门庭若市,我的粗制滥造的论文经过专业人员巧夺天工的包装,也有那么点儿对得起四年光阴的意思了。浓郁的油墨味儿和锋利的纸边儿让它看上去好像一本著作,一开始,我还觉得有点儿惭愧,后来想想,在现下这个能把豆腐渣包装成牡丹花的年代中,我这属于没包装。
一个个考验是接踵而来的,程序,论文,以及答辩。丁之和阿羽默默无闻地为我披荆斩棘闯了两关,至于这个答辩,我是拍着胸脯这么形容的:终于轮到我亲自出马了。
在我们准备答辩的阶段,圆圆也回去了她的学校准备她毕业的收尾工作。她走的那天天在下雨。我趴在窗台上,心想:这是圆圆和阿羽最后一段离别,还是我和阿羽最后一程相聚?又或者,二者皆是。我身后是我们毕设组的其他成员。美人鱼团了一团草稿纸扔过来打在我后脑勺上,说:过来,开会了。我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眶,转身加入了他们的总结讨论,毕竟,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