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关外
雁门关东,秋风慢拂,沙叶轻摇,簌簌作响。
骄阳已起,林叶间映下万般金钱,秋蝉寂灭,不闻人语,唯有碎马蹄声急。
缓缓远去,人影渐疏。黑色的城墙逐渐消隐在地平线下。南门无木骑在乌云踏雪的神骏之上,疾驰在前,发丝飞扬,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正是年少意气风发时。
姬文昌骑着那匹枣红色的油光骏马疾驰在后。看着南门无木仍然疾驰在前不见停歇,上身微俯,缰绳紧坠,策马急前,高声喝道:“小木头!梅叔要走啦!”声音中颇多不舍,想起这几日路上住店梅叔对自己的照拂与关爱,以及平日里梅长卿对于自己剑法上的指导,使得自己近日里剑法上颇有精进,不由得一种酸涩之感涌上心头。眼神模糊间见南门无木疾驰的身影渐渐停歇。黑马在路旁摇晃,雪蹄在落叶间踢踏,纷纷扬扬。
南门无木闻言,驻马立在路旁,心中百感交集。梅长卿晨时的教导浮上心头,深知自己身意疲懒,不知何时才有定性,世间万般心法术法皆熟能生巧,功深而术利。此去帝都万里飘摇,不知何日是归程。今此一别,他日再见已不知何时。自幼南门家人丁稀少,梅长卿在年轻时常常一人一马往返在咸阳去往卞邑的路上。南门无木六七岁时,梅长卿才因为需要教导表哥们习武读书从而跑在这条官道上的次数少了。时光荏苒,如今四五年时光匆匆滚过,新的天子即将继位,自己也将去往帝都洛阳锻金。这官道上落叶纷飞,地上是与沙原白壤地不同的黄壤地,路旁沙杨与细柳交杂错织,向前远远望去有个岔口在远方若隐若现。后方姬文昌渐渐赶了上来。
紫莲骑着一匹黑色的雁门特产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两个硕大的包裹跨在背上,衬托的紫莲更加的娇小。雁地马多是北方澜马与本地马的后代,除去了澜马爆烈的野性,延续了澜马的高大和本地马的温顺,因此跑起来不急不缓紧紧地缀在梅长卿、柳伯和灰衣老叟三骑的后面。紫莲或许是以前常年在部落的缘故,其实马术根本没有那日与姬文昌共骑时般不堪,而是非常的出色,雁马温顺的如同待宰的羔羊在紫莲的手中令行禁止。但是在晨时饭间的了解,小姑娘竟然已经十二岁了,她似乎认定了自己的命运,默默地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么?
梅长卿与柳伯并肩骑行,不急不缓的聊着,时不时回头询问一下灰衣老叟。在姬文昌的口中梅长卿了解到灰衣老叟姓邵,细细一数澜州江湖,梅长卿根据那双指尖泛着寒光的双手便知晓了灰衣老叟应该是曾在澜州上里城一带名噪一时的赤血手邵万山。但是灰衣老叟自己不说,梅长卿自然不会点破,只是言语间示意柳伯在日后的行程里多多请教灰衣老叟的意见,毕竟灰衣老叟的阅历年龄在那里摆着,是比梅长卿还要早十几年成名的人物,虽然此时韬光养晦般的孤言寡语。
南门无木与姬文昌两人骑马缓缓的走着,梅长卿等人在后面渐渐地赶了上来。两人都是十岁的年纪,到达洛阳时差不多就到新年了,这七海的海浪翻滚,少年们在慢慢长大。虽然各诸侯王逐渐势大,但中州王域还没到破落不堪的时候,各诸侯王不得不继续遵从天子的号令。从近几年赋税和徭役的增加,也可以看出宁静和平下的风起云涌。雁门关是秦国北方的门户,地处沙原与望月原的交界处。望月原是望月江向北改道留下的一片沃土,以古河道为界望月原南部的人从事农耕而北部的人受望月江北澜马草原人的影响从事放牧。因此纵贯望月原东西两边的古河道便成为燕国与秦国的一道分界。
梅长卿一手提枪,一手握缰,骑马走在南门无木的身边,看着自己的侄子,想起自己的小儿子梅玄烨此时应该也在去往洛阳的路上了,距离上一次洛阳锻金已快五十年了,时间真快啊,自己早已从年少的儿郎变成现在三个孩子的父亲。前方的岔口越来越清晰,梅长卿说:“木儿,此去洛阳好好照顾自己,你与文昌在洛阳要记得互帮互助相互友爱。”“嗯,梅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和昌哥儿可是朋友哦。”南门无木看着梅长卿轻声回道。“放心吧,梅叔。”姬文昌同时回道。“是啊!是朋友啊,而自己年少时朋友呢?”梅长卿细细低语后又接着说道,“你三哥梅玄烨这时应该也走在去往洛阳的路上了,到时别忘了去寻他”。南门无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三哥也去了么,好久没见着他了,不知他功夫练得怎么样啦。”梅长卿记起三子梅玄烨的执拗,记起他们父子关于寒梅六式中第四式的争论,记起梅玄烨刚满十一岁时的那个冬天,天空下着雪。那日梅玄烨刚刚在自家的院中练完寒梅三式,正要在自己的教导下开始习练第四式子母追魄,可梅玄烨看着雪花在手中被挥舞炽热的枪身缓缓融化忽然对自己说,“父亲,子母追魄应该不是您那样练的,这枪身中的子枪应该像这雪花一般才是。”具体是怎么个一般法三子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自那以后苦修内功光练母枪,自此枪术再无寸进。今日辰时见南门无木习练南门九剑倒转七星虚虚实实还未成功便颇见其威力,而同是百兽一脉传承的寒梅六式相比之下岂会如此之废,同样都是第四式也太过平淡了些,或许这子母追魄真的不是取其枪术的出其不意枪中藏枪吧。思绪转瞬间闪过,梅长卿想着早已远去他乡的三子梅玄烨对南门无木说:“你三哥,功夫也就一般。”“哦,到时我去找三哥比比。”看着梅叔如此敷衍,南门无木心中如此想到,一到洛阳就去找梅玄烨试试。梅玄烨还不知道自己许久不见的表弟早已把自己列到了战斗对象当中了,要是以前南门无木肯定是去找梅玄烨玩耍的,可身边有一个天天早晨勤练功夫的姬文昌心态也自然悄悄有了转变。“木儿,到洛阳后告诉玄烨,跟着自己的心走,父亲永远支持他。”梅长卿静静的说完,南门无木突然间觉得梅叔老了。
梅长卿现已有宗师的功力,若无天大的机缘,此生怕是在无寸进了。他早已摸到力量的门槛,近几日和两个少年在一起,思维也变得年轻起来,想起三子的话慢慢咀嚼也并不是无迹可寻,人人自由造化由他去吧!
前方便是岔口,梅长卿纵马向南。
“走了!记得听柳伯的话。”梅长卿一骥绝尘而去,只留一句叮咛在南门无木耳边飘荡。
“我终将会回来的!!”南门无木大声的喊道,他眼光熠熠生辉,仿若许下的一世的诺言,声音在官道上传出很远很远。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叫鬼啊!”紫恋坐在马上,小声的嘀咕道。她不知道大部分去帝都锻金的人,有的永远的留在了中州。留下的人要么在中州为官,要么去追随神的脚步去了。回来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可人生在世并不能只为自己一人而活。人终究要懂得取舍,南门世家的人总要去做一些事,那些事不为自己。
梅长卿的身影消失在路的远方,南门无木仍然久久凝望。“木头,我们走吧!”姬文昌看着失神的南门无木说道。
行在路上,有一个亲人陪伴总觉得安心。梅长卿一走,洛阳路上就只剩南门无木和姬文昌两个小少爷了。“走吧!”南门无木牵动缰绳,身下的乌云踏雪挪动白蹄。姬文昌见南门无木准备动马前行,抢先一步跃起马蹄向前奔去。南门无木被姬文昌带动也催马前去,马背上秋风烈烈,吹尽满腔离愁别绪。
柳伯、邵伯明白少爷们心中的感觉,离家时还有梅长卿作为主心骨陪伴在身边,而今就只有他俩了,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也为了前路着想了。再看看身后的紫莲,或许他已经麻木了吧。离别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世道便是如此,最起码所有的人都活着不是么。三匹马遥遥的缀在后面,施施然的走着。
或许这一路的烟尘终于布满了南门无木的心间,那离愁别绪也已在眉间散尽,他终于回归了自己的视线,他看着两旁匆匆而过的原野以及身旁的姬文昌,心中想道洛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它真的有书中和人们说的那么可怕么。“昌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啊?”南门无木在风中向姬文昌喊道。
“枯叶渡!”姬文昌回道。
“枯叶渡在哪?”
“向东,望月原的古河道口。”
“好!要去坐船了么?”
“是啊!愿意不?不行我们就一路骑马去洛阳。”
“不,还是坐船吧!骑了这么多天马,屁股早痛的不得了了。”
“那就去坐船,哥哥保你一路安全到洛阳。”
“昌哥,说话算话。”
“木头,你就放心吧!一笔写不出两个姬字,洛阳的小鬼还能把爷爷我怎么样!”
“是啊!洛阳的小鬼!”
两个小鬼,喊叫着其他的小鬼。少年的心在无垠的原野上飞翔。
黄色的大路上,两匹名驹在前面风驰电掣,三匹烈马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路扬起漫天的烟尘,掩盖了那只只马蹄踏过的痕迹,只留下两旁的树叶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