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这个大明太子又回到了自己家,辉煌华丽的紫禁城,虽然,他并不想。坐在这个书房里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父皇了。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李自成看了一眼送上来的这个眉清目秀的玉孩儿,他虽然衣履阑珊,但是浑身上下却还透着一股受过良好教育的清傲高贵。他有些赞叹地笑道:“你今日即同我儿一般,却也不失富贵啊!”
朱慈烺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这个杀父仇人,没有接一句话。
李自成缓缓地走到他的跟前,温和地问了一句:“知道你们老朱家为什么失去天下吗?”
朱慈烺撇过脸,不想正眼看这个新上位的统治者,淡淡地答道:“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听罢更是赞叹地点了点头,“不错,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哼!”朱慈烺并不稀罕这个人的赞赏和怜悯,自己已被擒获,又何必对这种人低头呢?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愤恨得咬着牙哼了一声,讽刺道,“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贪腐成性,他们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了。”
听到这样的话,李自成收敛了慈爱的笑容,陷入了深思。对于明庭遗官的贪腐,他感触自然不浅。这个孩子的讽刺,不知不觉让他对明朝官吏的憎恶又加深了许多,他缓缓捏紧了双拳,直到指节微微发白。
自那以后,捐粮助饷的风刮得一日更比一日残忍严酷,已经不能用“捐助”二字来掩饰了。“内阁大学士,五十万;锦衣卫,三十万;翰林院,十万…”比饷镇抚司的价码一点一点的加高,也不会顾忌到院落是否新修,只要看上去是有丝毫的官味儿就难逃洗劫。若有匿银不献者,必将大刑伺侯。
“啪!”一声巨响打破了清晨吴府上下的一片祥和宁静,各色衣衫的士兵冲入了院内,惊得家丁女婢一阵慌乱。
“前御营提督吴襄,出来!”前来索要粮饷的首领牛佺对着一卷名单,气势汹汹地朝着府内大声喝道。
听到这样的呵斥声这几天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吴襄更是惶恐,这个年过花甲的白发老人缓慢地走到门口。他想自己虽在朝为官多年,可现在已经年过花甲,早就赋闲在家了,比饷镇抚司居然连他个老人都不放过。
“老夫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吴襄定了定神,恭敬体面地向前来索饷的牛佺解释。
“少废话!”牛佺大手一挥,不屑地说道“大将军有令,在京城为官者无论早晚,都要上缴饷银!不然大刑伺候!”
“行!”吴襄见状便不想与之辩解,他只能当这一切是破财消灾,“那你要我们吴家要出多少钱?”
“三十万。”牛佺眼都不带眨一下地说道。
“三十万!?”吴襄听到这个数字瞬间被吓得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老夫手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啊!”
“少在那里装!”牛佺冷笑道,“要是老子搜出来三十万两,您这老骨头可招架不住那夹指板的伺候啊!快点的!拿钱来。”
“好吧!”吴襄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些个银两,听完这粗俗的回话,只能无奈地回答道,“那有请几位来府上搜索银两,凡搜出来的都归为您的军饷。”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牛佺听到这样的回复瞬间气急败坏地对着同行的士兵吼道,“给我好好搜!”命令一下,比饷镇抚司的士兵就利落地拆分成三队涌入吴府内院。
一阵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顿时在耳边炸开,有的士兵甚至细致到敲起了墙壁以免漏掉了那些个不为人知的密室。不明缘由的陈圆圆只能抱着受到惊吓的大宝坐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饥渴地寻觅值钱的器物。
“姨娘?”大宝怯怯地问道,“这些人在干什么?”
“乖,别说话。”她强作镇定地拍了拍小孩的背,安慰道,“他们可能在找东西,东西丢了吧。”
“可是…”大宝委屈地掉下来眼泪,“这里是我家。”
连小孩子都能体会到擅闯入别人的屋宅是多么粗鲁无力之事,可是如今京城混乱又有谁来管理这事呢?久受压迫的人怀着恨意来到这里,不就是来发泄心中几代甚至十几代人心中的委屈与不满的吗?天子都已经不在了,又能有谁来阻止这一切的混乱呢?想到这里,她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扫荡快点结束。然而,真正的噩梦还在后面。
到了晌午,这骇人的折腾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前来搜查的士兵们眼里都流露出了难得的不耐烦,他们烦躁地擦起了自己额头上的汗。本以为可以大捞一笔的牛佺焦急地在吴府内院巡视着,可没想到自己连一点生财的缝隙都没有碰到。
“怎么可能才五千!”牛佺不相信地甩开下属上交的账簿。
“是真的五千。”下属无奈地辩驳道。
听完下属的回答,牛佺气急败坏地揪住门前的吴襄,吼道:“钱藏哪儿啦?”语气霸道无礼,直截了当的与山寨土匪无异。
“我吴家从来不藏钱。”对于这样粗野的质问,吴襄还是礼貌地回答了。
“少骗老子!”牛佺冷笑道,“不招?!好!弟兄们,给我把这老东西吊起来!”
“是!”一圈农民兵干净利落地将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扣下。
“你们不能这样,我儿子还在山海关!”吴襄拼命地挣扎,强做镇定地点出事情的关键,想要以此来说明自己对于这个新政府的重要,“五万关宁铁骑现在只听我吴家的话!”
“我管你!”牛佺和这帮粗鲁不懂政治的属下哪里能领会到这句话的深意和分量,上来就是一巴掌,“我爹还是新天子的大学士牛金星呢!现在连你家皇帝都归西了,你儿子算个屁啊!快说你家钱藏在哪里了!别等到大将军亲自过来问,那就不是这几巴掌了!”
“放我…下来!”吴襄的手被粗麻绳死死绑住,整个身子被利落地掉到了自己家的房梁上,他大口喘气道,“我家…真的…不藏钱,没有…积蓄。”
“放屁!”牛佺恶狠狠地操起门口的木棍照着吴襄的身上一顿乱打,“你可是当过锦州总兵的人,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当年狗皇帝征辽饷征得那叫一个痛快吧!搞得我们倾家荡产了,你现在跟老子说你手头干干净净!我呸!”
“求您…别…打。”尝了一通恶棍之后的吴襄实在招架不住开始求饶。
眼看着被吊起来的人招架不住自己的折磨,牛佺得意地冷笑道:“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别藏着了,不然等到大将军来,你们全家就都得下大狱受重刑了!”
“真…没…有…”吴襄难受地哀嚎。
“还跟老子犟!”牛佺一听越发地怒气冲天,棒子打得更狠了,一棒一棒下去如敲骨吸髓般,“把他全家都给我抓起来打!看他招不招!”
“还有哪个不肯交钱?”门口一声响亮的呵斥迅速地刺入吴府内院,紧接着一阵快步走到吴襄被吊起的厅堂,来者真是比饷镇抚司的统领刘宗敏。
“报告大将军,这锦州总兵说自己没钱!”打到有些力竭的牛佺对着这前来质问的大将军无奈地汇报。
“哼,锦州总兵!我知道。”听到“锦州”二字刘宗敏的眼中燃起了烈火,他绕着眼前被吊着老人走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个当年掌握数十万贫苦士兵生死的人。这个大将军冷笑一下,充满恨意地拿起身旁的椅子“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这个老人身上,“没钱?!放屁!你们那些个内阁首辅和封疆大吏的账本我都查过了!”
“救…命…啊。”这一下下来可是比刚才牛佺的棍棒厉害得多直接是皮开肉绽了,吴襄只能苦苦哀求,“求你们…放了…我…”
不等吴襄乞求完,刘宗敏放下椅子,拿起属下从各家高官家里整理出来的账目,大声地念道:“崇祯十二年七月为贺你儿子擢升宁远总兵,魏藻德送银五万,王之心送银五万两,陈演送银三万,周奎送银一万。崇祯十五年三月为贺你重新被启用为御营提督,田宏遇送银五万两,魏藻德送银三万,周奎送银一万两。崇祯十七年二月贺你儿子受封平西伯,魏藻德送银十万两,陈演送银五万两,周奎送银五万两。”一连串白纸黑字的罗列,听着被吊起来的老人越来越胆战心惊,很明显这个比饷镇抚司的头领在抄家之前真是做足了功课,接着刘宗敏拿着账本对着吴襄一顿乱扇,“你跟老子说没钱啊!说啊!”
“钱…不在这…钱…用了…”实在招架不住这顿乱打,吴襄慢慢吐出实情,“钱…在…辽东。”
“哼!还跟我玩到辽东去了!”听完吴襄的回复,刘宗敏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不耐烦地对着吴襄踹了一脚,“快给老子说实话。”
“真的用了…”吴襄咬了咬牙,说出了这一笔笔巨款的花销“我吴家在辽东养了一万野战骑兵,钱…真的…用了。”
“你跟老子玩阴的!”坐拥数十万大军刘宗敏似乎并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眼中只有,钱,这从他们广大底层劳动者手上压榨来的东西,他咆哮着对着眼前吊起来的老人一顿乱踢。
这时,比饷镇抚司的士兵已经压着吴府上下三十几口人来到了厅堂的前面,他们眼看着吴府的老主人吊起来挨打的样子都惊恐到落泪。
“爷爷!”陈圆圆怀里的大宝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呜呜呜…”
这一喊,把本来就气到头皮发麻的刘宗敏嚷得心里烦躁,“哭什么哭,把这小屁孩给我也吊起来打。”一声令下几个士兵就要从她手中抢走大宝。
“你们不能这样!”伴随着怀里孩子的哭声,她越发抱紧大宝竭力地反抗。
“等等。”刘宗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怀抱孩子的紫衣丽人,好奇地走近细细打量,然后轻浮地笑了笑,“这比魏藻德的闺女可漂亮多了。”
她,听出了这句话中轻薄的意思,惊恐地看了一眼的男人,慢慢往后退。
这个男人皮肤黝黑粗糙,肥头大耳不见脖颈,络腮胡子凌乱得围了脸一圈,豹目圆瞪,又短又宽的鼻子时不时呼着粗气,典型的市井匹夫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