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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银**兽

到达野谷谷口已是日落时分,巨大黑鸟扑棱着翅膀远去。黑漆漆的林子内,似乎有浓浓雾气弥散其间,说不出的诡异。初瞳有些迟疑,原地转了几圈才将脖子上的摇光坠收起,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地上影子逐渐变黑,扩散成邪龙的形状,流水般渗入缀满星辉的林间。在前往昆仑的路上,豺狼野豹遍及四野。她都是用这种方法挨过去的。邪龙一出,寂静一片,只剩零星萤火虫在空中缓慢飞舞,清冷的光弥散林间。

初瞳仰头望昆仑主峰,走了将近两时辰,影子却忽然朝着相反方向游去。以初瞳的脚为圆心,一圈圈盘起来,似乎在阻止她的前进。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林间的萤火越发密集,仿佛星河坠落凡间。初瞳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夜景,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但还是继续向前。最后在棵美丽的樱花树下,她呆住了。

那是只无法形容的银色动物。

月的精魂附在皮毛上,如水般随着呼吸缓慢浮动。身形优雅,踏火焚风。额上一抹殷红魔纹摄人心魂。它蜷缩在树下,睫毛纤长颤抖。无数萤火虫围绕,画面唯美梦幻。只是从右肩往下,有一道狰狞伤口贯穿了身体。鲜红血液早已凝固成黑乎乎的颜色。

初瞳像失去了意识,不由自主向前,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生物。它仿佛只存在于最深沉的梦境。

好想去摸一下。心底的一个小小渴望越放越大,最后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时间在这一刻静止。风吹着樱花花瓣纷纷扬扬。

忽然一股从心底蔓延而出的恐惧控制了身心,一只巨大而猩红的眼占满了整个视线。初瞳不由自主瘫软在地。银色的动物居高临下审视她,双瞳中仿佛带着可以将整个人吸进去的洪荒之力。

邪龙在地上发出低沉吼叫,却不敢主动进攻。

寂静。时间一分一秒。

“人类。”银兽俯视初瞳,声如洪钟。

初瞳回过神来,转身拼命跑向密林深处。她磕磕盼盼,四肢着地差点滚下山崖。星河遥远,一阵清风自九天而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靠着棵粗壮大树平静下来,望着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也害怕啊。”

很多年后,初瞳想起那天第一眼看见这只银色动物的场景,只觉万物轮回各得因果。命运的齿轮便是在那时开始旋转的。一切的答案,都在故事开始的地方。

天一大亮,初瞳便站在水里抓鱼。一切完毕后又依照昨晚隐约的记忆摸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将吃食奉给那只受伤银兽,然后迅速跑开。

银兽睁开双眼,望着两条被炸的爽脆喷香的肥鱼,又闭上了眼。

初瞳失望低头,踢着石子离开。到了日暮时分,她又拖来了只野猪腿。

“给你。”初瞳满怀期待的说道。

“人类,不要挑战我的极限。”银兽扬起兽爪,猛的将初瞳按在地上。它伤的极重,有些地方深可见骨,殷红鲜血滴落,沾湿了初瞳大片衣服。

邪龙嘶吼,试图捆住银兽的腿,却被压制住。

初瞳喘不过气,咬牙道,“我,我来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这世上没人配。”

“你说怎么样才可以!我一定做到!”

“为什么?”

“啊?”

“为什么非要和我做朋友?”银兽的动作忽然缓和下来,头次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初瞳。

“因为,因为我很孤单啊。当皇子时孤单,不当皇子带着自己的影子更孤单。这世上所有人都怕我。不怕我的也被我害死了。所以长大后我经常作弄那些对我有好感的人,只希望他们能离我远一点。活到十几岁,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你,你是第一个让我的影子害怕的……害怕的……”初瞳语无伦次声音渐低。她发现这个理由不仅说服不了任何人,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人类,你不怕我杀了你?我可是魔。”

魔?这个字在初瞳的脑海里盘旋,她似懂非懂道,“怕。可,可是我更希望能有个朋友。”

“哼。”

初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呆呆望着银兽额上蜿蜒的红**纹。那样美丽又那样遥远。她忽然明白,银兽绝不会要她性命。因为他就像太阳,经营万物生长云升雾降。动手杀死如她这般的蝼蚁,是种侮辱。即使现在身受重伤,高傲如厮,也绝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忽然心情很沮丧,初瞳走远后,猛地回头,大声道,“总有天会让你承认我的!”

银兽将头埋进厚重皮毛,轻轻摇了摇尾巴,似已睡着。

浮云流水,静卧千年。

在树下发了会呆,初瞳没精打采朝着昆仑主峰走去。越往野谷内走越是凶险。即使身带邪龙,她也差点着了道。原本平整地面忽然坍塌,现出万虫毒窟,要不是自己的影子什么都吃,吞掉不少恶心的虫子。初瞳很难爬出那个地方。

在河边将沾满绿色粘液的衣服脱下洗干净,初瞳忽然听到人声,她慌慌张张将摇光坠带上,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有些脏兮兮的小丫头。

几个道士打扮的人从林中走了出来,衣上华贵玉饰叮叮当当,和镇上蓝衣少年别无二致,只是没了那温润又乖张的矛盾气质,长相更是相距甚远。

“咦。师兄!这里还有个小孩!”一名鹅蛋脸的女子讶然道。

“师妹,你做什么梦,这荒郊野地的……啊!快!快!退开!摆阵!这是个小鬼!师兄我早已看穿真相。”

一把盐猛地被泼在了初瞳脸上,一个小眼睛小个子男人拿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围着她转起圈。初瞳使劲擦了擦脸,瞪眼瞧他。

“好了!好了!这分明就是个孩子。”一人大笑道,“茂才师兄你太大惊小怪了。”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鹅蛋脸高个女子高声问道。

“哎呦,她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叫茂才的道士摸着下巴忖度道。

“别胡说!”鹅蛋脸女子打断,“小妹妹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很恐怖很恐怖很恐怖的银**物?”

“你这么说她怎会懂?”一人道,“小妹妹,你住在这里吗?有没有看见这四周有什么异动?比如走兽奔逃,天昏地暗?”

“这里是野谷。她若住这里就是妖怪的孩子!她若见过那只银兽,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们想立功想疯了吗?我们还是快走吧!”茂才害怕道,双腿已颤抖。

“你们找它干什么?”初瞳情不自禁问道。她从小养成静观其变的好习惯。若不是遇见蓝衣少年那种不按常理出牌者,她通常能忍很久,但这个问题太诱人了。

“当然是斩妖除魔了!”一人拍拍胸脯,结结巴巴道。

“魔?”

“对!他是世间最恐怖的魔!杀人无数!我们是昆仑仙山派出的搜索队伍。一有情况要马上汇报给三尊。”

“你们是昆仑山上的仙人?”初瞳一脸惊喜道,“我找了你们好久!”

“是啊,小妹妹,你有没有见到那只魔兽呢?”

“我……”

“小妹妹,你是不是想上昆仑拜师?若知道它在哪里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我们一定会向三尊推荐你的。”鹅蛋脸女子一看有戏,握住初瞳的小手柔声道,“你一个小孩风尘仆仆走到这里,应该吃了不少苦吧。你是不知道啦,再往前走就是通天链,下面可是悬崖万丈哦。多少求仙无门的凡人在那里白白送了性命。你和我们走,这些都结束了,乖,都结束了。”

“师妹你一个小小的仙门弟子,何德何能可以随便许诺这种事?若是让其他人知道……”茂才道。

初瞳看了看鹅蛋脸的女子,又看了看后面几个道士。一瞬间眼睛湿润了!无数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将被抛在脑后。她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影子说再见了。只要手轻轻一指,便达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点。即使这些道士话有隐情,即使他们怀着各自目的,至少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

“小妹妹这世间还没有什么生灵是不怕那只银**兽晏风烬的。其实我们也打不过。你只要领去大致地方。我们会和同门联系。”

“我……”

“哎呦!不要想了!这根本没什么好想的。”鹅蛋脸女子忽然大叫一声,拉住初瞳的手,“哪里?快领我去!”

“你啊!你啊!别吓着她!”后面几个道士絮絮叨叨跟着,一队人又原路折返。

巨树遮挡月光,撒下斑驳月影。无数奇花异草附在虬枝古藤上,初瞳越过这些草木,一深一浅向丛林深处行去。忽然她猛地抓住道旁枝干,翻身向上。与此同时,地面崩裂,一众道士大叫着栽进深坑。无数紫色虫子潮水般汹涌而出。

“啊!救命!”鹅蛋脸女子最先尖叫。初瞳抓着藤枝,企图攀过树干溜下去。这一刻,她什么也不顾,丢下了行囊和走路拐杖,爬的飞快。脑海闪过银兽高大威猛的身影,樱花雨中它轻蔑吐出两个字,“人类。”

不能被看轻!绝对不能被看轻!初瞳咬牙。或许这辈子再也上不了昆仑仙山,但有些东西藏在灵魂深处,绝对不能被抛弃。她不再犹豫,甚至不再去想下一步该怎样。

“你们来追我啊!”初瞳对着身后道士大笑着喊道。

坑内场景无比惨烈,很多道士身上挂满虫子。肚子被咬开,鲜血混着绿色汁液淋了一地。叫茂才的道士怒不可揭,大喝一声,拿剑狂舞,却又被活生生拉进坑内。绿色甲虫很快爬了一脸。

初瞳朝树林深处跑去。忽然,身后传来隆隆巨响,火舌伴着热浪席卷而来。虫窟被炸了个稀烂。

“臭小鬼!你不要命了。还真以为就凭你一个能干掉我们?”一个道士拼死突围,手持宝剑,气喘吁吁的将初瞳压在身下。

“师兄!快杀了她!杀了她!”鹅蛋脸的女子捧着受伤面颊,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为什么要暗算我们?”

“我已经做了,知道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初瞳道。

“好好!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压住初瞳的道士被气的发笑,“小小年纪便这般歹毒,长大定然是个祸害。”

初瞳躺在地上,感觉温热液体沾湿了衣服。她惊震抬头,眼泪湿润了面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呼吸与心跳声充斥整个世界。太痛了,仿佛灵魂被生生的抽离出来。

“师妹!你干了什么!”

咣当一声,鹅蛋脸女子的剑掉在了地上。她方才持剑正中初瞳的心脏,大声尖叫,“当然是杀了她!杀了她!她毁了我的脸!这小孩绝对是魔!魔就该死!”

“师妹哟!看你闯的什么祸。她若死了,我们可是滥杀无辜了!赶紧走吧!快走吧!”眼见初瞳不行了,叫茂才的道士慌慌张张道。

初瞳感觉晃动的人影逐渐消失,挣扎着想把颈上链子取下,却再也没有任何力气。生命的最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连那只镶嵌在影子里的邪龙也不能陪她。体温迅速流失,很冷很冷。她咧开嘴轻轻笑了笑,“真傻。”

对,真傻。即使不给指路,也不必不自量力的帮那只银兽找这群道士的麻烦。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真的要死了。

无边黑暗里,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恍惚中一个白色身影将她揽入怀中,飞向九天之间。初瞳悬浮在空中,流云山川尽在脚下。她缓缓睁开眼睛。

“人类。今日你命乃我所救。自然不可随意挥霍,你若再死,我便去地府寻你,将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银兽的声音犹如洪钟。

“是你。”初瞳惊喜道,“你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哼。”

“可别人偏要杀我。”

“哼。”银兽甩了甩颈毛,忽然凑过身体在初瞳额上轻轻一触。一个莲花状金色印记浮现在皮肤表层,又缓慢消失,“这是金台印,有了它万里之外也能召唤到我。”

“你……”初瞳骇然,摸着脑门后退一步。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幻觉中仿佛看见一绝美的白衣男子吻了吻自己的额头。

“人类,只有三次机会。你若不守诺言,我便取你魂魄。”银兽的身躯迎着阳光缓慢消失,声音消散在风中。

“等一下。”初瞳伸手欲抓,只觉身体一沉,向地面坠去。她吓得大声尖叫,猛的坐起身子。

晨露欲坠,野草啁啾。山崖间白雾厚重,绵延山岳被踩在脚下,模糊渺小。

初瞳皱眉发呆,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站在昆仑仙山的主峰之上。

身旁的通天链又长又细,无数铃铛迎着山涧之风摇摆,空灵神秘。若是真凭她一人之力,定然过不来。她摸了摸胸口,什么伤口都没有。若不是衣服破掉,鲜血变污凝在上面,她一定不信昨晚自己已死过一次。

都不是梦。

抚着额头,初瞳喃喃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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