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阳默然回头,诧异道:“啥事?”
牧嫣然用目光指了指手里的药罐子。
简陋却干净的木屋里,萧阳躺好,牧嫣然准备上床。
农户家的电灯泡是很廉价的小灯泡,灯光昏暗,气氛暧昧。
“轻一点,啊!”
“别动!”
“啊!好疼!”
“忍忍就好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别喊疼。”
牧嫣然坐在床头,正专心致志的给萧阳敷药,确切的说——
是给他的屁股伤口敷药。
萧阳趴在床上,不停的喊疼。
他很郁闷,为什么伤到屁股的人是他而不是牧嫣然呢?
如果她的屁股伤到了,现在坐在床头敷药的人,不就是他吗?
要知道,男人的屁股和女人的屁股区别太大了。
“好了。”过了会儿,牧嫣然停下来。
萧阳把脑袋转过来盯着她,笑着说道:“有劳了,让你看到我的屁股,真是不好意思啊!”
“少贫嘴,自己穿裤子吧。”牧嫣然放下药罐子,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萧阳就跟完事儿的嫖客似的,穿好裤子走出来。
那只专属于萧阳的木头板凳上面,已经换成了她。
萧阳只好蹲在她旁边,嘴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问道:“还不去睡?”
老婆婆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跟昨晚一样,萧阳睡左边的房间,牧嫣然睡右边的房间,老婆婆睡在堂屋后方的一个卧室里面。
山村里的人都睡得着,这会儿老婆婆已经洗完澡睡觉去了。
“睡不着。”牧嫣然呢喃着,“我是不是很失败?”
萧阳一怔,因为他忽然发现,身边的姑娘居然是眼眶通红!
“没有啊,你怎么会很失败呢?整个武大谁不知道你?商学院头号天才,云霄社创始人,连续三年都被评选为武大校花,不知道多少男人倾慕你呢,这能说是失败吗?”萧阳连忙说道。
牧嫣然摇头苦笑:“天才?创始人?校花?这不过是虚名罢了,说穿了只是一场笑话,谁真正放在眼里?看来,我不仅失败,而且可笑。”
萧阳正想着如何安慰她,话到嘴边,忽然之间她站了起来,徐徐往前走。
“去哪儿?”他连忙问道。
“我发现对面有一间寺庙,睡不着,去看看吧。”牧嫣然轻声说道。
萧阳咧嘴一笑,调侃道:“怎么,你要去出家?”
“那里是一座山神庙,女人出家,不是应该找尼姑庵吗?”牧嫣然反诘了一句。
萧阳哑然失笑。
荒凉的山坡半中腰,矗立着一座看似废弃多年的老旧庙宇。
果然,庙宇的门牌上写着“山神庙”三个大字,牌匾已经残缺。
其实不能算是废弃,因为这座山神庙里面还有灯光。
周边的村民时不时的过来祭拜,点燃一些烛火,烧香烧纸,祈求平安。
两人跨进去,庙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尊泥塑的古佛。
青灯古刹。
牧嫣然信佛,她见了这尊古佛,不由得弯腰跪下来,跪在面前的一张破旧的蒲团上。
旋即,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深深弯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萧阳蓦然心动,有些惊愕,不太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是向神佛请愿,还是单纯的虔诚祭拜?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背叛?神灵在上,能告诉我答案吗?”
她在说话。
带着哭腔的一番话语,让一旁的萧阳听到之后只觉得内心震颤,倍感凄凉。
古佛是不会说话的。
可是,萧阳会说话:“牧嫣然,随缘吧,既然杨叔都已经冲着你开枪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十多年的坚持,他对牧见山的仇恨,甚至比我对牧见山的仇恨都要深沉,可是……”牧嫣然缓缓抬起头来,已然是泪眼婆娑,说不出的多么凄凉可怜,惹人心疼。
“可是他却投靠了牧见山,做了牧见山的走狗。人生啊,就是有那么多的变化,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发生改变呢?”萧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
“杨叔手里掌握着江山风华所有的机密文件,他背叛了,那么,江山风华就会成为牧见山的囊中之物。”牧嫣然抑制不住悲伤,眼泪泛滥成灾。
“现在这么说还为时尚早,等我们离开这里,再看吧。”萧阳轻声说道。
牧嫣然根本不顾泛滥的眼泪,根本不去抹眼泪,依旧是跪在古佛之前,呢喃着:“最信赖的人背叛了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萧阳默然无语,看着她悲伤绝望的样子,唯有叹息一声——
“唉!”
他没有被最信赖的人背叛过,不过,这不代表他以后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时候,她缓缓的站了起来。
明月夜,人影长。
最是悲情落寞时,唯有无言泪两行。
萧阳在她身后问了一句:“牧嫣然,既然杨叔背叛了你,图谋杀害你,那么,若是法庭上见了,你能站出来指控他吗?”
牧嫣然沉吟良久,声音决绝而悲凉:“能!”
这是她做出的艰难决定!
杨叔跟了牧见鸿二十多年,然后又在牧嫣然身边十多年,孜孜不倦,尽心尽力。
这一切,只因为如今的变故,彻底成为了过眼云烟。
在法庭上指控昔日最忠心自己最信赖的人,需要多大的决心,背负着多大的绝望与仇恨?
寒山冷寺之中,牧嫣然走在前面,萧阳走在后面。
当听到她说出“能”这个字的时候,萧阳轻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牧家,要变天了……”
满城风雪。
老天就像是一个顽劣的孩童,把雪花当做了玩具,随手洒下漫天飞雪,一撒,便是不停。
这是武江市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昌武区的几条主干道,像楚雄大道、珞珈路、光谷大道,皆是白雪压覆地面,环卫清洁工人赶早清除积雪,才能够勉强让路上的车子通行顺畅。
可是雪依旧下个不停,造成了不少的交通堵塞,围困在汽车里的人们唯有听一听广播、音乐来派遣无聊,等到堵成了长龙的车流缓缓蠕动终于拉开了间隙,大大小小的车子们才得以继续通行。
往年都不曾结冻的长江江面上,亦是漂浮着一块块浮冰,而且还有更多的雪絮飘洒下来,纷纷消融在一江寒水之中。
若是从黄鹤楼顶俯瞰长江大桥,这座一桥贯通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大桥,亦是覆盖在厚厚积雪之中,桥面上有清障车在艰难的清除积雪,以便让来往过桥的车流顺利通过。
武江市大大小小的工地,也因为这一场大雪的缘故,皆是停工下来,由于临近年关,许多工地干脆提前放假,让外来务工的农民工们返乡过年。
当然,也有不少的建筑工地因为拖欠工资的缘故,导致大面积的民工兄弟们不得不留守在工地棚户房里,等着把工钱拿到手才能回家过年。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这句话仅仅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因为,若是真没有钱的话,许许多多外出打工的人们,该如何面对家里的老老少少?
谁不想早点回家?
一处工棚里面,大概有上百名身穿着工装披着大棉衣的民工兄弟们滞留于此,由于工地积雪,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打牌。
进了工棚,便有一股异味钻入鼻孔,屋檐下各个地方都挂着民工兄弟们的衣服,地上放着杂乱无章的日常用品,还有一些民工兄弟们带着家属住在这里,年轻的农村妇女带着孩子,看得出来,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
还有两天便是春节了,他们依旧没有拿到工钱,回家的路遥遥无期。
而且,如今的火车票越来越难买,特别是到了年关,更是一票难求。
正在聊天打牌的民工兄弟们发起牢骚来了——
“****个仙人板板哦,说好咯年前结工钱的,搞到现在忽然说一句看情况,老子们看他奶奶个毛的情况哦!”
“再过一天,要是明天还没有结果出来,我们就堵在公司门口要钱去!”
“张大工头跟王大工头不是说好了去给我们结账了吗?怎么一连两天没有结果啊?到底怎么搞的!”
“唉,能有什么结果嘛,他们拿了钱回家,哪里还记得咱们!”
这么多人的焦躁情绪是需要人来安抚的,要不然的话,大家一起大闹一场,必然会引起媒体的注意。
工棚里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包工头,按照工程段的不同分为各个工程段所在的工头,他们带领着一帮民工兄弟们在工地干活,所以,民工兄弟们只能找他们讨说法。
看到大家的情绪越来越差,有的人开始怒骂起来,甚至要抄起家伙大干一场,顿时,几个工头纷纷出面,说尽好话安抚他们的情绪。
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大老板到底会不会按时把工钱送过来。
工程建筑都是层层转包的,大老板转给小老板,小老板转给包工头,大包工头底下又有小包工头。
孩童的哭声,大人的吵闹,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越来越躁动的人心。
这里是江夏。
这里是“江山风华”一号工地的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