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对于那道走廊，李佳妮有种矛盾的情绪，紧张、排斥、担忧，甚至难受……将这些生生咽下后，她慢慢地朝里头走。
撑得硕大的蛇皮袋一下子就堵住这条狭长的廊子，如果此刻有第二个人想要走过，估计任他多瘦，都要艰难穿行。
只她一人进来，小朵和周小新同第一次，在外头等着她。
李佳妮很想速战速决，但脚步似乎不是很听话，只觉走了很久，才来到那扇门前。
深呼吸一口，本想现在里头应该是没人的，只要将袋子放在外头就成，李佳妮却瞧见扇门虚掩着。
全身一僵，是忘了关了，还是人在房里……李佳妮半晌才强作从容地深呼吸一口气，再看那从门缝处泄露出来的微弱灯光，心里突然产生一丝疑惑。
伸手试图推开门，可那门只被推进了一点点便被里头什么东西抵住，再也推不进去。
但即便如此，李佳妮已经能从那个半大不小的门缝里，看见一只手。
一只摊在地上枯槁的手，似乎有点生气也没有……
61
周日，李小白一行人又是一大早就不在家了，这倒好，李佳妮做起一些事来，就方便多了，也不用有人在旁边追问个不停……她为什么一大清早地煮鱼汤，然后将做好的鱼汤装进保温壶里头？
随便地将家里打点一下，李佳妮便提着保温壶出门了。
一路上骑着脚踏车，徐徐缓缓，终于在近中午的时间抵达医院。
啧啧，看来到医院看望人，鱼汤是她的标配了。
李佳妮显然没心思注意这个现象，她此刻整个人可没有表面那么轻松。
而即便脸上想表现得自然一点……她此刻的自然就是面无表情。
虽然心里很是踌躇，但步伐似乎不允许她停顿，朝着医院里头走，然后左拐右拐，在这栋混着消毒水浓郁气息的大楼里，李佳妮几分钟后来到了130号病房前。
李佳妮的脸更绷了，不过她依旧没注意，而刚刚一路走得挺大义凌然的步伐，此刻竟然歇气。
她就这么站着，一手紧紧抓着那保温壶的提手，有那么些颤抖。
天知道，她多么的后怕，甚至，多么的后悔。
如果不是昨天恰巧，并且及时，她的班主任，那个拾荒老人就要因为喝下杀虫药而一命呜呼了。
一回忆起昨天，她心有余悸，脸色更加苍白了起来。
猛地扯出一抹笑，却不知道是在嘲讽谁了。
另一只空闲的手举起，才要去敲门，却发现那门是虚掩着的。
李佳妮条件反射地心里一慌。
现在是流行不好好关门吗？
李佳妮才要走进，却因里头传来的说话声停住脚步。
……
老人渐渐转醒，他不明白自己竟然还能醒过来……而这里，一间亮堂堂的房间，他就躺在一张床上，右手背麻麻痛着，竟然是在吊瓶。
他怎么会在医院？
才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沙哑得紧，就是想起身都有些艰难。
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有些慌乱。
而他也终于瞧见两个站在他床边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老师，你醒啦？”那女孩轻声问，可声音虽轻，却一点关怀也没有。
另一个男孩显然把情绪表达得比较直接了当，冲着老人看过来就是愤怒的一张脸。
“……”你们……老人脑子里充满疑问。
“好在是醒了，不然你一了百了倒好，别人却要给你擦屁股。”显然，周小新此刻已经管不着什么长幼尊卑尊师重道了，一开口就是炮。
而女孩，自然就是伊小朵了，她的表情也不是很友好。
“老师，你一定不认识我们，不过，你一定认识我们老大。”
“……你们……老大……”老人很吃力地吐出口。
“没错，昨天，要不是我们老大及时发现，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吗？”周小新那个暴脾气。
“谁……”
却没有人回答他，伊小朵只是接下去道：“昨天是我们老大发现你的，她还亲自把你背到医院……老师，你不会想到，一个女孩，即便她多厉害，可她终究是个女生，把你背到医院后整个人都要跟着晕了还硬扛着等你的抢救，”两侧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这样的老大，我们从没见过，虽然表面还是一副什么都挺得住的模样，等到你抢救过来的消息后，她整个人才轻松起来，可就像是抽干最后一丝力气的，人都倒了。”
当时伊小朵和周小新都吓傻了，好在医生说只是体力透支，血糖偏低，挂一下吊瓶，醒来吃点东西也就好了。
老大也的确是一会儿后就醒了，因为不想让家里知道，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回家了。
光想想，伊小朵就觉得心疼，明明不是铁打的身子，她觉得老大有时候，都不在乎自己。
想到这，伊小朵就更气了，看着老人错愕的表情，冷冷道：“不过你放心，我们老大，现在很好，并没有连累你再给你加上一笔要自责终身的罪名。”
“……佳……”老人显然已经知道他们口中的老大是谁了，那脸上顿时充满愧容。
周小新道：“要是我，我管你死活？老大这么做，值得么？”
“一点都不值得，”伊小朵接他的话，谁都看得出她生气了，生着很大的气，估计她很想掐人，只是碍于这个人是老大的老师，“所以，你为什么要怎么做？”声音提高了不是那么一点点。
连周小新都愣了一下。
“小朵？”
“你是想让我们老大自责一辈子吗？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又哪里值得老大为你感到自责了，你死了就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可是在乎的人就不一样了，她会一直记着，然后痛苦一辈子的你知道不知道？可明明错的是你，你又凭什么呢？想让人记你一辈子吗？”
“亏你还是个老师呢，自竟然还能干得出这种事？！”周小新忍不住道。
“……我……不是……”他真不是想这样的，他只是以为，自己真的走到了末路……老人红起眼眶，整个人在床上懊悔地颤抖了起来。
可是伊小朵显然不想放过他，听到“老师”两个字，竟然一声冷哼，“老师？你要配得起这个名字，就不应该教给我们心胸狭隘，用短见逃避责任。”
“你要真想忏悔，不是去跟阎王爷说，那没用，你就应该好好活着，别让老大在为你费心了。”
“对不起……我……”老人再次掩不住啜泣。
伊小朵和周小新相觑一眼，两人眼里的怒火，终于稍稍有些平缓，这场以探病为名义的批斗大会就这么草草结束。
……
病房外，李佳妮倚在墙面，半晌从嘴里吐出一口热气，脸上竟不由自主地露出宽慰的动容，这一动，牵扯出两条泪水划下，她却没有在意。
支起身，她头也不回地提着保温壶朝来时的路走去。
小朵，还有周小新……原来，她更需要他们。
62
几天之后，一通周小新的电话将李佳妮催到周氏酒店。
李佳妮刚开始怎么问，周小新死活就是不说到底什么事。
她不想，又是去见哥哥了吧……
李佳妮怀揣着困惑和一丝期待，来到周氏酒店，同上次一样，小朵和周小新依旧在酒店大门口等她。
“到底什么事？”李佳妮懒懒地问，不是见哥哥，那……她把慵懒进行到底。
伊小朵和周小新却依旧卖乖，只是催促她进去，“进去就知道了，老大，你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神神秘秘的，李佳妮被推搡着进入酒店，三人在酒店里七拐八拐，就在李佳妮快要忘了他们是拐了几个弯的时候，伊小朵和周小新左右将她扯住。
啧啧，她真像个被动的机器人……
“你们在干吗？”李佳妮紧接着一脸无语。
这周小新整个人趴在一面墙上，脑袋朝那拐角露出了半个脑袋，似在窥探什么，这明明是在他老娘开的酒店啊……
更让李佳妮错愕的是，小朵也是这么做，将脑袋朝那拐角露出半个脑袋。
“嘘——”周小新急急做了个嘘声，招呼老大也过来看。
于是，前一刻还在无语的某人，这一刻加入队伍，三颗脑袋上中下排列，皆是露出半个脑袋朝拐角的另一边走廊看去。
李佳妮看着，那条走廊没什么不同，有的就只是一个清洁工正在推着自动清洁车慢慢沿着路走着。
前几秒，李佳妮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半晌，当她察觉那个清洁工背影有点熟悉，再看到他偶然转过来的侧脸时，整个人一顿，半晌，才重新将脑神经衔接好。
老师……
没错，那个正推着清洁车渐渐走远的老人，就是李佳妮的班主任，周文。
直到老人从另一个拐角处消失了，李佳妮三人才重新将腰杆子挺直。
“老大，怎么样，不错吧。”周小新道，那表情，着实有讨好的嫌疑。
伊小朵也是一脸笑眯眯的。
惊喜了……李佳妮半晌才感激道：“的确，挺不错。”
这样也好。
“老大要哭喽。”小朵突然道。
“哭什么呢。”李佳妮红着眼眶笑斥道，她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
63
不知不觉，暑假也过了一个月，李佳妮闲闲地呆在家中，边吃着泡面，边无聊地看着假期必播电视剧——还珠格格。
嗯，假期的味道，被画上了浓郁的一笔。
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天这么闲闲地过了，因为最近，李小白经常不管周一到周五，还是周六周日，天天天一亮就拐着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到据说是朋友的某阿姨家，晚上才回来。
而这一来一回，都是马纪云负责接送……上班时顺路送过去，下班时再顺路捎回来。
头几天还好，可是日子一久，李佳妮都忍不住提意见：“合适吗？整天往人家家里跑，也太叨扰人了吧。”
“李小白，要适可而止知道吗？”
“叔叔，你也说说我妈，太惯着她了。”
“你们也不怕人家抗议啊！”
“彤彤，你说说，这样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可是回答她的是——
“才不会呢，人家哪有你这么小心眼。”
“放心，我们都说好了。”
“姐姐，阿姨很高兴我们过去啊……不过姐姐能一起来就更好了。”
然后门一关，整个屋子再次在清晨7点后，只剩李佳妮一人……真真是闲的无聊了。
小朵和周小新最近也没有很勤快地往这边跑了，小两口的约会真真是要将这个普通的小镇都踏平个遍了。
啧啧，李佳妮吸了一口面，视线有焦距没焦距地落在电视屏幕上，继续百无聊赖。
与其说是看电视，还不如说她需要一些动静，帮她抵抵周遭的太过安静。
手机突然响起。
李佳妮将面放下，利索起身，在餐桌边接起手机才知道原来是有快递，送到保安亭了。
快递？李佳妮从没网上购物过，自然对这个词汇，有些生疏。
不过，她还是穿戴整齐后，跑了一趟保安亭，这走一趟回来，就花了快要二十分钟，幸亏面已吸完，不然都泡发了。
李佳妮掂量一下手中有摊开手掌大小的纸箱，有点分量。
是一份海外快递，李佳妮不看单子都知道，在海外的，也就认识那么一个人。
这小子，这些天聊天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他提起过。
李佳妮再摇一摇纸箱，便找出一把剪刀，拆起来。
会是什么东西？
李佳妮耐着性沿着边沿裁剪，不一会儿，从纸箱里头，取出了另一个纸箱。
李佳妮顿了顿，紧接着便了解地点点头，毕竟是大长途，包得严实一点也是好的。
于是，她在拆开第二层纸箱——亮出里头第三层纸箱。
嗯，兄弟，不错嘛，李佳妮眉头微抖，然后又把这一现象归为跨国快递，包装得严实。
接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李佳妮耐着性……
当看到手中那个乒乓球大小的纸箱时，李佳妮终于在心里爆粗口：姓伊的，你是闲得蛋疼是不是？！
李佳妮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某人在幻想自己得逞时无比开怀的畅笑，一定和她此刻的黑脸有很鲜明的对比。
扫了眼一桌子的大小纸箱，李佳妮突然有种将手中的“乒乓球”捏扁往阳台抛的冲动。
幸亏，她理智还是有的，高空抛物，可不好。
按捺住冲动，李佳妮将“乒乓球”拆开——“姓伊的，你王八蛋！”
看见手中的颗“鹌鹑蛋”，李佳妮开始怀疑，其实一切都是某人的恶作剧，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的确，一颗“鹌鹑蛋”里能装得下什么？
不过倒是能塞进一张纸条，然后纸上顺便捎着几个字：你是笨蛋……
要真是这样，李佳妮呵呵呵……姓伊的，你就玩大了。
打开“鹌鹑蛋”，在看到里头终于不再是更小的纸皮盒子后，李佳妮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头了。
而里头，放着一样东西，李佳妮将它倒出来，两只手指夹起那条链子将小东西捏到眼皮子底下一看，竟是一条米菲兔挂坠。
一只广播播音员模样的米菲兔。
呵，这也能让他找到，李佳妮开始怀疑姓伊的课业并不是很紧张了。
跟着那米菲兔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折得不能再折了的纸条。
李佳妮扯开纸条，才巴掌心大的纸条上，写有她熟悉的字迹：幸好你没有丢掉。
啧啧，你也知道……李佳妮嘴角咧起笑，好吧，刚好今天心情不错，就不跟某人计较。
将手机取出来，李佳妮琢磨着将挂坠系在手机上。
可惜，在一阵翻腾琢磨后，李佳妮郁闷地发现，她的这个老爷机竟然没有一个挂坠孔。
说到李佳妮的这把手机，还是她话费充值送的，虽然比不得整条街上的流行机子款式新颖，功能强大，但对于只用来偶尔打打电话发发短信的李佳妮来说，已经是相当够用。老爷机也挺给力，已经伴了她有一个年头了，并没有因为是充话费送的，而质量太差。
只是现在，李佳妮很犯难了，老爷机果真就是老爷机，古朴得连个耳洞也没有，这让她再看向那米菲兔挂坠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显然，李佳妮也是个古董货，在手机上挂吊饰的流行风早在一两年前一阵尘土飞扬的触屏手机风后，跨入历史了。
古董货显然不知情，一手拿着挂坠，一手拿着手机，揣摩了一阵如何将两个合二为一却仍旧没有结果后，李佳妮脑子里一个灵光。
灵光乍现的结果就是，她随便整理行头后，揣着手机和挂坠出门了。
……
大太阳底下，某条街的人行道上走着一个人，她步伐慢悠悠地，看着被她举得高高的某一摇晃物，扯着一抹很是满意的笑容。
看来，李佳妮心情仍旧很好……不，是更好了。
看着接在手机上的米菲兔，李佳妮感到将手机拿去给师傅钻个孔的主意实在是不错。
心情登时也跟着那摇摇晃晃的坠子一样晃荡，晃荡。
正打算将手机连同某兔挂坠收回口袋，余光瞟见一群奔跑的人，踩踏地面的动静还很大。
李佳妮随意地扭头瞧去，那群人影连同奔跑声已经速度极快地在一处拐角消失。
大夏天的抛洒青春？李佳妮如是想，便悠悠地继续朝前走。
只是，越走，越觉得哪里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