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深说完话,不大的教室立马就静了下来,但是庄清夏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动,就在那静静地站着。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粗重,姜榆意识到,她在酝酿情绪,调整着呼吸。
很显然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他们愈发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打扰到她。
当粗重地呼吸变成了小声地啜泣时,庄清夏终于睁开了眼。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地方,泪珠如雨落。她颤巍巍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哭泣声。她膝盖慢慢向下弯曲,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最终终于扑倒在地上,压在那具“尸体”上。
她终于不再压抑着自己的哭泣,放声嘶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颤抖,哭得十分悲伤,几近绝望。已经有男同学看不下去想要打断她让她停下,告诉她表演已经结束了,赵深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庄清夏还在哭着,哭声却渐小,逐步地趋于平静。当众人以为她已经处于表演阶段中“收”的这一步时,她忽然紧握双拳,仰头长啸,喉咙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她一直是低着头,众人只能看到她被手捂住的侧脸,只能通过肢体语言和声音来感知她的情绪。可她这么一仰头,面上哭花的妆,凌乱的发丝和眼神里的绝望清晰地传递到了众人脑海里,视觉上猛然的冲击和声音的戛然而止,反而能够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在场有好几个人,都被她那种不可言喻地悲伤给深深地触动了。
见她的表演结束,赵深走上前去扶起她。庄清夏也确实哭得有些脱力,甚至情绪还在其中有些收不回来,不管众人目光,径直走出教室。赵深怕她情绪不稳容易出什么事,便让姜榆跟上她。姜榆放心不下地看了一眼方晓雪,就又匆匆追出门去。
她们二人没有影响教室里的其他人,因为台上的方晓雪,已经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不像庄清夏一样缓缓地融入情绪,而是猛地一下爆发出来。她踉跄几步,直直跪下,低吼一声就开始痛哭,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不能自已。她没有多余的刻意琢磨过的动作,一切自然而然,随着情绪的波动而进行身体的摆动,如果说庄清夏的表演是带着经过艺术加工的话,那她就是毫不雕琢的真实。庄清夏的表演,通过几层渲染,将感染力放到了最大;而方晓雪,则毫不做作地将“真实”捧到了大家面前,给人以震慑。
赵深观察着这一屋子学生,默默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庄清夏倾向于表现派和方法派的融合,借用特定的动作、表情加以自身经历去进行表演;方晓雪却是体验派,把自己置身于失去孩子的情境之中,去理解人物的情感。很难说谁对谁错,这两人都表现得同样出彩,虽然稚嫩,但都透着一股灵气。这班里大部分学生看着她们两个的表演,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说天赋,至少都能看到用心。何况,这个班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姜榆。大约十年后,这又是一个明星班吧,赵深这样想着,突然有些感慨。比遇见一个好苗子更让人开心的是遇见一群好苗子!
他习惯性地掳了掳胡须,摸上下巴空无一物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剧里的奸臣了,不禁哑然失笑。这一幕被曾琦看在眼里,让她一下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
方晓雪在大哭一段时间之后,哭得没有力气了,她哭不出来,嘴里就开始念叨:“孩子,我的孩子……”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加上她一脸茫然的神情,惹的刚刚收住眼泪的人又落下泪来。她的收尾不像是庄清夏一般具有爆发力,而是缓缓地匍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如同孩子一般哭累睡去,一动不动,只有呼吸起伏着,像是陪伴她永远不会醒来的孩子。
她在地上卧了几分钟,赵深才上前将她扶起,方晓雪情绪倒是很平静,没有如同庄清夏一般失控跑出去,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用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赵深见她状态不错,就没有将精力放在她身上了,走到讲台中间说道:“两位同学的表演都已经结束了,现在允许你们自由讨论五分钟,五分钟后说说对她们表演的看法。”
台下一开始是静默,而后开始有细碎的讨论声。曾琦小声关心着方晓雪:“你怎么样,还好吗?”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十分担心她。
方晓雪不想开口说话,只是勉力扯出一个微笑面对她。曾琦也不在意,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开解她:“诶我和你说,刚才赵老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老奸巨猾的在那暗戳戳笑,还习惯性地想摸胡子。你是没看到他没摸到胡子那一瞬错愕的表情啊,真是要多逗有多逗,老演一种角色也不是好事,你看他,演的奸臣太多,入戏太深了吧!”
见她说的眉飞色舞的,方晓雪的心情也明朗了一些,从那个阴郁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元气。
“停!”赵深开口道,“有哪位同学自愿来说一说吗?”
教室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望着别人,没有一个人想要自己发言。
“林青木,你来说。”
林青木站了起来,人如其名,挺直地像青松。他说话不急不缓,别有一番气度:“我觉得两个人都表演的很好,只是表演的重点有区别。庄清夏是先铺垫情绪再爆发,方晓雪是先爆发再释放情绪。不能说哪种方式更好,但是方晓雪的先声夺人更抓人眼球,让人震撼;庄清夏的细水长流更具有感染力,余味无穷。”
“说的不错,”赵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敏锐的同学呢,估计可以看出这两位同学用的是什么表演方式了。这里我不揭晓答案,你们课下探讨,或者私下询问也行,但是注意方式,不要引起对方的不满。不客气的说,这两位同学的表演都有一堆的缺点,但是也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足够打动人。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是,表演,不论用什么方式,能够打动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不论技巧拙劣还是登峰造极,不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绪,只要有打动人心的情感,就是好的表演,就能够被称作表演。我希望你们在今后的路上,能够保持初心,记得这些道理。好了,下课。”
陆续有人起身离开教室,方晓雪却一动不动地枯坐着。林青木身为班长,特地绕过去问了她一句:“你怎么样,还好吗?”方晓雪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林青木又安慰她几句,看到她起身才放心,一直陪在方晓雪身边的曾琦也长舒一口气,连声道谢。
林青木看着这两个人,脑中不知怎么,想起了某个清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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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榆跟着庄清夏一路走到洗手间,守在一旁,看她不停地用清水扑脸,却还是止不住哭声。姜榆想了想,上前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当她的手碰到庄清夏时,庄清夏的身体一瞬间绷紧,但在看了一眼她是谁之后,又放松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姜榆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起了作用,她渐渐地停了下来,不再哭泣。
庄清夏洗了把脸,擦干净脸上晕染开来的妆,用通红的眼眶看着姜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离开洗手间,姜榆就默默跟在她身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心细如姜榆已经看出她表演时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才哭的那么绝望,但她却体贴的什么都没有提。
二人走回教室,想要拿回放在教室的东西,但是去晚了,教室空无一人。姜榆开口说道:“应该是曾琦她们把我们的东西带回去了,别担心。”
庄清夏点点头,正想回应她一句,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