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里,各朝文武皆进宫朝贺,热闹非凡,正月二十六,正是皇帝“封玺”之时,所谓封玺,则是年间皇帝为期五天难得的假期,这五天内玉玺封存,不受奏折、文书的困扰。等到正月初二,则会在乾清宫亲自举办“开玺”典礼,到时候便可正常呈上奏折等。可唯独今年,皇帝到了正月二十八,却仍旧没有按照往年举办封玺典礼,众大臣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敢贸贸然不来乾清宫早朝,这日,索额图忍不住提出,却听皇帝道:“太子未还朝,朕着实放心不下,早朝自明日起便遣了吧,但若是前线来了加急文书,一定要呈到养心殿!”
八阿哥胤禩与七阿哥胤祐对视了一眼,随着众人附和着。退朝后,七阿哥胤祐和翰林院庶吉士张廷玉拾阶而下,低声交谈道:“张兄文韬武略,这两年多次被父皇提携,真是前途无量啊……”
张廷玉年龄二十又九,年纪轻轻便被提携至翰林院庶吉士,其父张英在朝中也日益位高权重,怕是过了年,便能封相,七阿哥自来脑子灵活,细细思量了这其中利弊,知张英十分凛然,便从他儿子处着手。
张廷玉一双丹凤眼生的十分美,狭长上扬,听到七阿哥这般言谈,眼中笑意更浓,谦让的拱手道:“七阿哥谬赞,微臣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应当的。”
胤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廷玉又道:“今日微臣府邸有绳球比赛,七爷要不要同去啊?”
胤祐道:“你说起绳球,我就想起你那不离身的应童子——这次便罢了,下次我要亲自和那应童子一较高下!”
张廷玉微笑应着,见七阿哥脚步戛然而止,便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八阿哥,微微行了礼,便独自缓缓远去。胤禩跟了上来,喊了声:“七哥。”
胤祐贼头贼脑的凑近前笑嘻嘻道:“是我应当喊你八哥了……”
胤禩道:“七哥开什么玩笑……”说着四周环顾,“不怕旁人听着笑话。”
胤祐道:“昨日二哥回城的兵马被十三弟围住了,在那周山口打了起来,这若不是八弟的功劳,我着实想不出是哪个人比八弟的头脑更加聪慧了。”
胤祐的右脚有疾,走路略有偏颇,那台阶繁长,走了好一阵子却一直未到头,胤禩索性搀扶起胤祐,让他轻松一些,顺便回道:“这可不是我故意去害二哥,只是前两日十三弟来府邸取绳球,问我二哥的状况,我以为他着急担心,我便如实说了,次日听说他带了人马去了周山口,原不是迎接,反倒打了起来。”
两人声音越来越小,脚步渐行渐远,行至宫外,各自乘上马车,驱车回府了。
芙宁已经命人将宫里宫外拾掇干净,打扫的敞亮明净,就连那二楼的朱漆古筝,也被擦拭的十分洁净,芙宁坐在那古筝之前,伸手缓缓从上头拂过,所及之处,发出悦耳的乐声,她想起先前听皇帝吹奏的那曲箫乐,比这婉转动听许多,如今那旋律仍旧绕音于耳,绵延不绝。但这古筝所发出的声音,与那箫声更为不同,声音带些轻柔甜美之意,只听单音便是如此,若是整首曲子谱写下来,那该多让人沉浸其中?芙宁这样想着想着,却听身后擦着柱子的小湛打趣道:“琴悠悠乎万律皆通。”
芙宁只觉诧异,转过头道:“跟谁学的?”
小湛“扑哧”一声掩嘴笑道:“小主真真没听过?也太无趣了~!据说,这可是民间传进来的一句好话呢。”
芙宁问道:“什么好话?”
小湛将抹布扔进污水盆里,背着手款款道来:“我是听子间哥哥说的,说是宫外张相府里,有一应童子,不通音律,只识文略,居坐于乐器之前,却一下子都会了,不管是萧,筝,笛,簧,样样精通呢!”
芙宁在宫中呆的久了,听到这样新奇的事情,自然是十分感兴趣,连连问道:“然后呢?”
小湛摆摆手,道:“没啦。”
芙宁眼中黯然失色,瞧着远处天空湛蓝,那寒风追着散云,窗前立着一只孤燕,只略微踌躇,便飞向那毋须渲染的空中,影子渐渐变成一抹黑点,从屋檐边消失了。小湛将窗子合了起来,擦着窗子的边,道:“这一年这么快就要过了,我还有九个月,便可以放出宫了……”
瞧外头瞧久了,小湛关了窗,感觉眼前暗了下来,仿佛一线生机被关在外头,胸腔里闷闷的,烦躁不堪,她又抚上古筝的弦,听小湛说放出宫,心头一紧,手微微颤动,却不想那弦十分锋利,指腹中渐渐扩散的红色点越发夺目,她迟缓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小湛察觉出异样,见芙宁受伤,跑到楼下抓了一把炉灰上来,敷在伤口上,略带责怪:“怎么这样不小心,吓得我魂飞魄散。”
芙宁道:“哪有这般言重,只不过见了红而已,瞧你紧张的。”
小湛质疑道:“怎么不严重?我外祖母曾说过,年下里不能见红,否则来年不顺呢!”说着却察觉失言,连忙捂住自己那多事的嘴巴,却见芙宁并不在意,只盯着手指上缠着的白布条,轻声问道:“赵大人可有受托给我书信?”
小湛知道其中细节,只摇摇头劝道:“小主,如今身处后宫,你可要赶紧忘记,小心杀身之祸呢……”
芙宁幽然道:“我何尝不想忘记……”
小湛听楼下脚步声迭起,对芙宁使了使眼神,故意抬高音量问道:“小主,听说这古筝弹奏出的曲子极其好听,何不请宫中的乐师来弹奏一曲解解闷呢?”
采宓捧着一框子草药上来,笑道:“小主和姐姐在聊天呢——这是御药房奉旨送来的,吩咐说每日煎两副给小主服下,有利于滋补养阴。”
芙宁凑近了来看,问道:“奉旨?”
采宓笑的像花一样:“忘记恭喜小主了呢。”
芙宁听的云里雾里,好在小湛是储秀宫里的老人儿,一下子便明白了,脸色微红,轻声解释道:“小主,万岁爷这是在暗示您养好身子,准备孕育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