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命人将佛堂打理好,在宽长的橡木案几前铺了霓红的毡座,案几上已经铺开了佛学经书。芙宁到慈宁宫请了安,便随着嬷嬷走了进来,嬷嬷将宣纸展开,研了墨,方退下了。芙宁取过笔,轻蘸墨汁,抬眼见一尊观音娘娘的金像端坐在柜匣之上,前头放着瓜果点心等贡品,两边燃着红烛,那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淌了下来,滴落在下面的瓷盏之上。
芙宁依稀记得上次跪在佛堂给芳嫔祈福的时候,外头殿前放着长桌,摆着一排这样的蜡烛,三两法师抖着浮沉,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绕着佛堂施法。如今才不过半月有余,这宫里的变化便这样的大。她的命运,会像李答应一般跌宕起伏吗?
思及此处,那笔尖的墨汁早已难耐,不动声色的滴落在宣纸上,等芙宁回过神看去,已然慢慢扩出一个大大圆状,漆黑无比。她摇了摇头,将纸放在一旁,又重新取了宣纸来写。
待到午时,她将抄好的佛经整理好,出了佛堂沿着抄手游廊往正殿去,许嬷嬷守在殿外,见芙宁拿着一沓佛经来,忙上前几步道:“小主抄好便给奴才吧,太皇太后正在会客,吩咐我通传,劳累小主了,小主可回去歇息了。”
芙宁笑着点头,将佛经交给了许嬷嬷,与在外守候的小湛一同回了念竺阁。因到了冬日里,又是节气下,各宫里都不愿出来走动,大家伙儿呆在宫内缝制裁补新衣裳,虽然宫里有份例的宫服,但到了新年下,管的松些,准许宫女在宫服上另外添置一些清新的图样,再说剪纸也是展示各宫各殿手艺的时候,自然都不敢怠慢,所以这路上,除了巡视的侍卫,来往的人也愈发少了。
小湛左右警惕的看了看,凑着头低声道:“奴才在外头守着的时候,瞧见琨玉大人进了殿……”
芙宁素来不懂前朝的事务,听小湛这样说起来,便问:“琨玉是谁?”
小湛微微错愕,想到芙宁或许未见过,便道:“是李答应的舅父,先前在储秀宫见过几次。”
芙宁讶然:“他去太皇太后宫里……做什么……”
小湛也摇了摇头:“奴才只见着他进去了,并没有听到旁的。”
芙宁道:“这些事情都与咱们无关,可别到旁人那提起……”她稍微迟疑了一下,又补上一句:“采宓也不能说。”
小湛点了点头,芙宁问:“采宓跟你一个屋子,可有什么异样?”
小湛茫然道:“小主怎么这样问?”
芙宁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你我是姐妹,是自家人,但采宓不同,凡事要提防着,若是有什么异样,可得告诉我。”
小湛困惑道:“小主什么时候觉得她不对劲呢?”
芙宁道:“从她为李答应坐实罪证的时候,我便觉得她有问题,你凡事小心。”
进了钟粹宫宫门,正巧佟佳氏从德嫔的殿内出来,德嫔已经放眼望来,只好上前请安,佟佳氏道:“这才辰巳时分,妹妹这是去了哪里散心么?”
芙宁道:“妹妹去了老太后宫里抄录佛经,这会子刚回来,二位姐姐可用过膳了?”
德嫔道:“这会子还太早,等再过一个时辰。”
芙宁笑道:“妹妹可闹饥荒呢。”
佟佳氏道:“那快回去补些点心吧,我可应当回宫了——这些日子要麻烦德妹妹帮忙协理后宫了,年下事情繁多,我身子你也是知道的,总是七上八下的,眼下里还要去内务府,你们都回吧。”
二人恭送了佟佳贵妃,便各自回去了。
皇帝在早朝上撤了李答应的父亲李振康的陕广总督的职衔,将其手中的五万精锐射骑调给四阿哥胤禛暂时代为管制,降李振康为五品陕广守备的职务;又清理了朝中互相攀附的党羽一二十人,七阿哥也收到了牵连,虽保留着贝勒的称号,但是其封号‘庆’被剥夺,暂留府邸替母思过。这一风波牵动了八阿哥党羽分分与七阿哥撇清关系,但是八爷党眼见着四阿哥掌握兵权,实在难以揣度圣意。
因太子出征在外,陈可夫在府邸协助嫡福晋盘算本年年中的账本等事物,也算是十分繁忙。这日,陈可夫受命将核算后的一匣子账本交给帐房,府外来了小厮通传,说是太子飞鸽传书,将一封信件交给陈可夫。
陈可夫悲喜交加。喜的是得知太子仍旧活着,便是最令人高兴的事情,悲的是那信筏似乎经历了战场的洗礼,上头到处血迹斑斑,触目惊心。陈可夫赶忙拆开信封,见上头赫然写着,因怕父皇担心,所以希望太子妃通知其父亲京都都统来提出增援。
陈可夫赶忙将信送到了嫡福晋手中,并告知其具体情况。嫡福晋自然是担心万分,连夜派人传话到了都统府。
原来是太子本来将要一举攻入西瀛,可恨西瀛本就在峡谷内,地势险峻,安寨扎营了数日,终于攻破城门,擒获了西瀛大王。可世事难料,就在当夜,不知谁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兵营里七阿哥亦或李振康的亲信突然潜入战俘营放了西瀛大王与上百战俘,战俘烧了续粮,杀了数百精锐,好在太子有重兵保护,实在无法攻入,却是挟持了副将军万大人,胤礽实施缓兵之计,先发了西瀛大王和战俘,等到副将军救下,在其逃跑途中等候歼灭,却被西瀛余寇来了个瓮中捉鳖,损伤惨重。剩下胤礽和数百残兵已无力支持,但西瀛眼见胜券优渥,因让当然不服输,可又不敢直接向皇帝索要精兵,皇帝近日本就对他多有嫌隙,若是直接要兵,恐怕要责怪于他,所以他才出此下策,由嫡福晋的父亲早朝时进谏,经过众臣商讨,皇帝应当不会多做想法。
八阿哥早朝时听闻瓜尔佳大人递了折子,皇帝果然安排了增兵,到了早朝结束,八阿哥独自留下,皇帝抬头见他迟迟未走,便道:“去养心殿吧。”
皇帝换下早朝的朝服,走出来见胤禩拱手请了安,道:“坐吧。”
八阿哥笑着道:“阿玛每日操劳,可要保重龙体。”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几个少让朕操劳些,便是最好的‘保重龙体’了。”
八阿哥心中知晓皇帝说的是太子,便顺着话题道:“皇阿玛可知晓二哥为何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