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衬雨,秋声微动。楼平叠巘的停舆巷朱甍碧树更翠,日薄与云融,情随流水无穷。
卫玠站在窗前沈思,带眼怨长,窗外的无奈风景,侵鬓吴霜。他不知长辈们对自己与苏栅渝的事知晓多少,怎么看待这件事,可既然“她”已经死去,想来不会太过为难死去的温婉女子了,当然,这建立在长辈已经全部知晓的情形下。
卫玠轻叹了口气。
“卫玠,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不想见你的吗!我觉得你上次絮絮叨叨说的彩笔赋诗,禁池芳草,香鞯调马,辇路垂杨的情景就挺好的,值得你去追求,以你的出身,你过得也应该就是这种生活,干嘛还要来我这农家女子这,你该有更远大的志向和与之相匹配的精彩生活。”女子淡淡的叙说,略微带了点幽怨。
“念北里音尘,鱼封永断,便桥烟雨,鹤表相望。好在后庭桃李,应记刘郎。”如画中走出来的男子并未理会,依旧木讷,脚步留滞,手捧着本倒悬着的书籍,这叫女子有些想要发笑。
“卫玠,你为何要送我斜月帘卷红袖图。你看,里面的女子仿佛在问谁伴吹箫?还有这烟草接亭皋,透着股迢迢思念的意味,我可不想变成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在思索什么,我都不会这样子显现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变成了闺怨思妇,那么,大概,我会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小心的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女子缱绻道。
“到时候我们两人男耕女织,在那波纹皱縠草和烟绿的美丽地方,你采蘋游览,香裙摇曳,佩玉鸣奏;我就与醇酒做伴,与诗书为友,闲时看美人作画,忙时种田点豆,美不胜收。”男子想象着,轻声道。
叠鼓嘲喧,彩旗挥霍,蘋汀薄晚,兰舟催解,别浦潮平,小山云断,露洗凉蟾,潦吞平野。
天地间一片美丽景色,一对伊人身处诗画间。
莲叶初生,绿杨飞絮,晚鲤鱼风,桃花朵朵中,男女相伴而行,女子来了兴致,忽的快跑起来,招手,回首,“卫玠你快些,我可不等你了。”
“来了,栅渝,你慢些就是了,小心不要摔倒。”
沉水浓熏,梅粉淡妆,露华鲜映春晓。女子浅颦轻笑,“你总是这副慢调子,也不知和谁学的,真真是物外的一种闲花风调,还指望你耕地呢,呵呵,我看那,是牛拉着你跑。”
男子莞尔笑道:“这些东西我可以学的嘛,我就不信,我清谈被称为‘当世英妙,峻岳储灵’,那些文理光采允集观风似面,听辞如泣,如石墨镌华,我都能够自然心会,还学不会犁地。”他罕有夸赞自己,不过,在她面前,却是例外。
男女追逐嬉笑,心心相译。
最后两人相望间几许凝愁,男子道:“事情紧急。”
女子无奈道:“真的要如此吗?非要我去西域?”
“嗯,非得如此,关乎你和我的性命。”男子撒了个慌,这件事只会关乎女子的性命,于男子,大概,无碍。但必要这样,否则,以女子的倔强性子,不会离开世所居住的兖州,所幸女子孤身一人,没有亲人,省去许多麻烦。文理有隐心而结文则事惬的说论,事在于此,差不离就譬喻如此了。
燕子来时,清明过了。长亭外桃花乱飘红雨,千里云山将暮,作倦客的女子凄凄,泪眸回望。
瞬息光阴都几许,离情常是迢迢。
须信沈腰易瘦,争教潘鬓相饶。
男子不忍,边走边送别,停伫独立溪桥上。
两人离别。
流水无情东去,来时曾傍兰桡。
今夜欲求好梦,望中莫遣魂消。
……
如今,那女子该在何方?该在思索着什么?该在做些什么?
金炉麝袅青烟中,卫玠望着萧萧暮雨,依旧卓烁异采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柔和与孤凄。
水珠划过,犹如泪水。
再见,不见。
相望,相忘。
就好。
青春将暮。望极桃溪归路。洞户悄无人,空锁一庭红雨。凝伫。凝伫。人面不知何处。
过往,去吧。
黑暗中不知谁喃喃说了句,又随即泯灭在骤明骤暗的灯火中。
……
柳条弄色梅飘粉,萱草栏干,榴花庭院,悄无人语,重重帘卷,庭花影转,珠帘人静。
书房简陋,文房四宝,檀木书架,白墙上挂着仅有的两幅长山远水图与花倚东风图。
衰柳残荷,扁舟荡漾烟波里,和红日初斜西风渐起交映,一春一秋,细风摇幕,显得暗香撩乱。
薰炉烟断,纨扇风轻,录应翁孔信执笔写字,“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光采元圣,炳耀仁孝。”,字迹中正雍和,蔚为大观。
“天之机缄不测,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颠倒豪杰处。君子只是逆来顺受、居安思危,天亦无所用其伎俩矣。
逆来顺受、居安思危。”
“虞岐山的好言啊!”
孔信不住点头,显然很是欣赏口中上任中署监虞岐山的话语。
他又开口道:“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宁默毋躁、宁拙毋巧。”
不一会儿,管家在门外躬身轻道:“老爷,卫玠前来拜访,人正在客厅内候着,您看,是否要去接见?”
“哈哈,卫玠来了,请他到书房来。”孔信声音中气十足,开心道。
半刻后,卫玠在管事的带领下前来。
“卫玠拜见录应翁,拜见圣人弟子。”
“卫小友快快请起,老夫正愁无人说话解闷,有些清冷气味,你就来了。”
随后的两人交谈,大多是孔信倾诉羁络呓语,说些意浅辞芜,多非信心之论,能以课家人消永夜耳的扪心之语。
孔信话随心走,亦或其他。
“生长富贵丛中的,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至焚人,必将要自焚。年轻人需要谨记。”
“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
“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以幻迹言,无论功名富贵,即肢体亦属委;以真境言,无论父母兄弟,即万物皆吾一体。人能看得破,认得真,才可以任天下之负担,亦可脱世间之缰锁。”
如是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