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净如扫,拖曳一缕轻烟缥缈,流年芳草。
翠云开合处,隐隐金舆显现。
垂象泰阶平。
掷地有声。
未央宫前殿内,各处事宜如缀商议完毕,象尺熏炉熏烟袅袅,事事如烟入眼。
清光照敛,有人独坐秋色。终于,圣上刘缬的目光再次望向卫玠,他凝眸道:“卫玠听宣。”
卫玠素态恭谨,出列温恭道:“臣卫玠敬听天命。”
“明日起,卫玠任鸿胪寺中署监一职,当放怀寥廓,勤勤恳恳。”
“微臣定当如是,谢过圣上。”
“如此甚好。”
韩源甫低声请示是否可以退朝,在皇帝刘缬头微微低允下,大声道:“无事退朝。”
如是,声声“退朝”传出,百官退出前殿。
露浓花正开。
未央宫花园内的花径亭中,金炉麝袅青烟,浓翠伴腮红,卫玠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帝刘缬。这位业峻鸿绩未来的老丈人,睿哲惟宰,尔雅通乎,面带葳蕤。
眉压横波皱,刘缬出声问道:“身体如何?距上次见你,似乎削腰围瘦了番。”
“谢圣上关心,卫玠粗命一人,何则劳圣上关隘。”
“卫玠身体已是无碍。”
“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刘缬沈浮道:“轻靡者,浮文弱植,这句文章典句,也可以用来比为身体。”
刘缬似有触怀,收摄思绪后说道:“身体无碍便好,那么,明年就是小檀蘅及笄的年纪,也就是我与你父亲互相约好的时候,你们便可以成婚了。”
卫玠跪伏道:“谢过圣上。”
紫阙岧峣,绀宇邃深,雅咏恭谨的卫玠,悯然凝虑,看着西风香飘的美丽花朵,脸上有些凝虑。
那双嫩似春荑明似玉的芊芊素手指着自己。
你是我的。
太液微波,刘缬言语带了些口气,慵懒道:“卫庸也真是的,竟叫你去西域学佛,是些劳什子的原因嘛。不过,此番翩翩又见,仍是九色明霞裁为羽扇、云雾为车的清俊仙人模样,也甚慰朕心。”
“小檀蘅本该和我一同见你,不过她素来贪玩,也就放任由她,不然……”
卫玠破天荒看到天子刘缬脸上的表情变化,但仍是气往铄古,面容仿似山川无极,“由她在我耳边莺啭,我可受不了。你们日后所见的日子还长,我也由得她性子来,以后你少不得要调教她。”
“臣不敢。”卫玠躬身拜服道。
“那檀蘅啊,虽说面目上姑射冰姿的好看样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但心气高,一回脸,指不定就在朕的耳边言之凿凿偷偷说谁的坏话,我也乐在其中,对她的琐碎话语感同身受,毕竟作为父亲嘛。”
刘缬抬眉篾了眼正细听喝茶的卫玠,继续说道:“不傲人以不如,不疑人以不肖。”
“作为父亲,这点我可以在卫庸面前说道说道。”
“你怎么看啊?”
“闻暖语如挟纩,闻冷语如饮冰,闻重语如负山,闻危语如压卵,闻温语如佩玉,闻益语如赠金。”卫玠如是。
“哈哈,你既说此言……”
“黄白有一句话深得朕心,立言亦何容易,必有包天包地、包千古、包来今之识;必有惊天惊地、惊千古、惊来今之才;必有破天破地、破千古、破来今之胆。
道上红尘,江中白浪,饶他南面百城;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
刘缬慵觑叹道:“好言。”
“卫玠受教。”
刘缬再问道:“受教几何?”
云霞雕其色,纵是见过无数日月叠璧垂丽的有逾画工之人,皇帝刘缬仍是觉得面前的卫玠不动便有林籁结响,一如三年前的那次进京面圣,“夫岂外饰,盖自然耳。”,用来形容这刻的天睐之人最为熨帖。
卫玠音声渺邈,声采靡追,回复道:“卫玠斗胆记述先贤言论,‘挟怀朴素,不乐权荣;栖迟僻陋,忽略利名;葆守恬淡,希时安宁;晏然闲居,时抚瑶琴。饥乃加餐,菜食美于珍味;倦然后睡,草蓐胜似重裀。愧无素屏之赐,则青山白云,何在非我枕屏。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客居。
入室许清风,对饮惟明月。”
“清晨良宵之下,以节歌使人朝夕清心,动念和平,这是我佛门的契言。”
“林泉之浒,风飘万点,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萧然无事,闲扫落花,足散人怀。
这又合道家的清静无尚。”
“卫玠,你可知我此刻所思所想?”刘缬双眼紧眯,狭长而蕴笑。
“微臣不敢妄自猜测圣上心思,不知。”
“步明月于天衢,览锦云于江阁。”刘缬没有过多为难,心直口快地说道。
卫玠连忙跪伏,“谢圣上谬赞。”
……
“春来倘有一事关心,只在花开花谢。小檀蘅与你的婚事莫要寂然拂意,莫要辜负朕与你父亲的一番好意。”
“你久居寂糜山,这山的名字是不好的,羁縻古话有统领的意思,可莫要让些‘自觉万缘都尽,那管人是人非。’的佛门偈语误了你的心眼,这也是朕反对卫庸送你去西域的原因,世间心地上无不有风涛,青山绿水;触处见鱼跃鸢飞才是本意。”
“古人有一涉世小词,朕送与你。
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室旁有路,路欲分;路合有桥,桥欲危;桥边有树,树欲高;树阴有草,草欲青;草上有渠,渠欲细;渠引有泉,泉欲瀑;泉去有山,山欲深:山下有屋,屋欲方;屋角有圃,圃欲宽;圃中有鹤,鹤欲舞;鹤报有客,客不俗;客至有酒,酒欲不却;酒行有醉,醉欲不归。”
“卫玠谢过圣上。”
“我与你父亲卫庸年轻时以兄弟相称,时常嬉笑怒骂,即便啊,我隐有成为太子之兆,他依旧不依不饶于我的小毛病,甚至用脚踹过朕,呵呵,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一段好时光。”
“那时,黄白最为有才起,扬言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有万变不穷之妙用,来立业建功。卫庸最是好客觑欢,狂放不羁,最是招祸,老人们常常愤懑言语说这是散志。
而我嘛,就居于他二人中间,听他们的羁络呓语。”
天子刘缬首次未用自称,话语嘘羡。
卫玠不敢言语,兀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