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柄寒垂,风清露冷,长安城桂子飘香,浅清素影摇清浅。
瞩目望去,月色下连绵的楼阁若层波渺渺,绛阙相将,叠秀重芳,荣光休气徘徊,素光行处随人,罗幕更添朦胧。
西风簌簌低红叶,梧桐影里银河匝。
帝都城内,旧人旧景旧曾谙。
烟柳风蒲冉斜,西风吹冷,早先月样婵娟的韶景风光,随着匆匆风流云散,碧瓦朱甍紫翠的停舆巷有雨凝烟重之势。
霜砧声急。
巷口的两位女子依旧不依不饶,颦笑间颖锋相生,春雷乍起。
天质婵娟妆光荡漾的窦晓彤不再“缱绻”,露出机锋,“鹩占一枝,反笑鹏心奢侈,你就是想着独占风光,叫卫玠眼中只有你一个人。现在来笑我夭桃艳杏妖妍,彼此彼此。”
“兔营三窟,嗤笑鹤垒高危。”性子藏不得私,冠儿钗欲坠的项蔷蔷反讽,“某人刚刚荷拳情未舒的气急模样,难不成是想动手,生的是潜重房以饰姿,雅态之韶华的,不曾想是如同市井泼皮般,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刚刚不是还说要叫自己的爹到我家耍耍嘴皮子,讲讲圣人文章的吗。”
项蔷蔷忽的腻脸一横,“怎的,这么快就情无垠兮水汤汤了,这才见过只一面,看来当朝冗从仆射的闺女,也是个随性任性的人。”
窦晓彤轻笑道:“前几****看见有个兴高采烈,频回眄睐的人,只差个鹊桥,恨不得立刻飞到玉漏涓涓的银汉,好与幽人相会。”
窦晓彤反唇相激道:“那个人,和你倒是有几分相像呢。”
周召眼见“神仙打架”,不敢出声,归置好桌椅,收拾停当,拉着推车吆喝一声“起”,和往常一样返家。
周召不是长安人氏,却在长安住了三十年。周召想起那个远在胶州群一个叫做新安的地方,那里有碧桃花畔,烟雨帘旌润;有莺愁蝶怨,人意如春暖;还有那一亩清阴中,有淡妆人靓,眉黛生秋晕。
周召会心一笑,并非是苦笑。
那是他的家乡。
新安,心安。
吾心安处即吾乡。
荣华各异代,用苦追寻何?
月华淡淡,夜寒森森中,项蔷蔷和窦晓彤各自冷哼一声,转身回到马车离开。之后的停舆巷又有几辆马车驶来,过会后又驶离。
乱云愁凝,风揭帘栊,幽人自有人。
夜雨频滴,昼景清和,新霁时候。
晓风生暖,雨洗溪光净。
昨夜下了场雨,旅人眼中老景萧条的城门口,又恢复几分风光,迟迟淑景,烟和露润。
一位满脸络腮髭须的汉子看着眼前绮殿千寻连薨接汉的雄城,这并非他第一次来到长安,每次都为这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的壮美景致所倾倒。
自北边来的汉子歇脚坐在城口的茶摊,连日来吹风煦露风餐夜宿,终是到了这座雄城。过了堪称壮皇居的函谷,雄看帝宅的凉州群秦川大地,所见的尽是翠辇鸣笳,歌舞升平,一派繁华。
大汉心神摇曳。
国之景象,朱紫腾沸,时清俗阜,治定功成,状哉!
皇图大业,提戈仗节,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快哉!
爽气浮丹阙,秋光澹紫宫。
大汉目光所见处,是快要落成的建章宫。
周二十里,其势恢宏,千门万户,泻远追虚,度比未央。
西宫未央宫在长安西南,有麒麟殿、朱鸟殿、宣室殿、清凉殿、宣明殿等共计五十多处殿宇,白日幽光,淫雨杳冥,壮丽宏伟,由此可见即将建成,彰显皇帝功绩的建章宫的雄壮宏大,气势雄伟。
诗人比拟写道,“拂霞疑电落,腾虚状写虹。”不外如是。
大汉豪饮了口凉茶,须发张开,通身舒坦,细听起邻桌关于这几日在长安的流言蜚语。
“几天前你是没看见,长安城里熙来攘往项背相望,随踵而至的,我只感觉在云雾里,看不见,瞧不清,争相只为了看一眼卫玠。”
“那卫玠好多人瞧了,都惊为天人,我说了你别不信,谪仙人下凡,也就是这等风仪。识君冰玉姿,炳蔚凝姿,云霞雕色,艳溢淄毫,《点绛唇》里评点的,任谁都是半信半疑,可你去瞧了,就心中有数了。”邻桌的另一人讲道。
添水的老板接茬说道,“那天卫玠就在城门口下的马车,骑上了高大骏马,那时还是清晨,人不多,我瞧的真,开始以为是哪家女子生的如此标志,秀气成采,后来约莫听人说了句胥群王长子,这才细细望去,还真不是女子,是位实打实怀宝挺秀的大丈夫,是男子。老朽阅人无数,终是头一次看见这等生而蜕去秽浊的人。”
“那天人声鼎沸,盛况空前,长安城几十年不见如此毂击肩摩观者如堵的场面,是真的热闹之极!”另一个人感概道。
“不过我听说卫玠命不久矣,是被‘看杀’的。这如果是真的,那可真的是天妒英才了,人生斯世,名牵利惹,不求达官富贵,可总得活着,泼天的荣耀,瞩世的才华,锦衣玉食,衣锦还乡,想想就是了,有个念头就行。”那人又说道。
“估摸着卫玠恐怕要回兖州了,这桩婚事是不成了。留在这水土不服,又有疾病在身,不回去干嘛。要是我,明天早朝宣见的时候,就告病还乡,省的再出些幺蛾子。我看啊,这次卫玠骑马入长安,绣毂雕鞍,指不定就是有人在谋划算计。”
“再有这次入城是谁透露的风声,有如此大的阵仗,若说没有人在后面运作,我这等俾名俗人都不相信,恐怕这人算准了卫玠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又生来身体不好,弄了这出阵势,雪上加霜。”
“举世瞩目,万人争往,随后一病万事皆休,身心劳损,这一来二去,任谁惊才风逸,壮志烟高,都无法接受,无法忍受,就此一蹶不振。如果有人存了这般心思的话,卫玠只能感叹人事艰难世路崎岖了。”
“但是像这样为一城之人慕颦,死了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