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醒来时外头还在下雨。翻了一下身的时候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化出人形。身子一翻过去,面前不算太远处便是在地铺上看书的帝君。
我一个不稳当,眼看就要跌下床,腰间忽然一窒,一只手便将我捞了上去。
不知何时起了身的帝君带着笑意道:“你下床的方式,很是特别。”
我呵呵笑着退出他手:“过奖过奖。”
梳洗后,我看着外面的大雨,叹息道:“这么大的雨,怕是无法出门了。”
帝君缓缓点了点头。
“本想着同帝君出去走走的。小山能被帝君的仙泽滋润,也是它的福气……”我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本就想同他好好聊聊他与琬琰的姻缘的。
话音刚落,那雨登时就小了大半。后面的帝君缓缓道:“啊,雨小了。”他话音未落,那雨便停了,“雨停了。真巧,我们走吧。”
我哑然了半晌:“……真是神妙。”
“嗯。”
我同帝君一路无言,我却不知如何开口。我不提他也不说,气氛颇为尴尬,而我往往是最先打破寂静的那个:“琬琰公主……近日如何?”
他看了我一眼:“很好。”
我被他一看,莫名地有些难受,还是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停住脚步,我奇怪地转身回望他,就听他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琬琰。”
我心里叹了声。我不欢喜她又能如何?还没开口,一想,觉着还是不要旧事重提的好,于是草草略过:“也非不欢喜。”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我回头问道:“怎么了?”
帝君眸子如同一滩浑浊的静水:“倘若那日,我与琬琰……”
我心头一痛。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明白人。两百多年前,看到他同琬琰在湖心亭那般亲密,我二话不说就回了缘因司。什么也没做,看着满屋子的红线直觉得自己可怜,可以应天下天上人却唯不能应我自身,喝了三日,醒来还是那个钦源,只是没了不必的执念。
事后我再没介怀过琬琰,然而这并不代表我能做到若无其事。我心里头深深地有个永远都解不开的疙瘩,被我埋得很深很深。
此事我自己说来还能作个年少轻狂的笑料,但定不愿意听帝君亲口提起。毕竟我心中还是有帝君的,只是不是现在的他了。
我忙做了个要接话的表情,以防他再说什么东西。左右想了想,我几千年来同他共事也只有昨日凡间牵线,于是打了个哈哈道:“说起来,那日我在凡间牵顾小姐与那状元郎的红线,真是丢脸,竟然被帝君你看到了,哈哈。”
彼时,我俩正穿过后山上的数丛不知名的野花后头。空中花香弥漫,花色掩映,斑斓便盖了帝君半张脸。他侧头看着我,一头如墨的长发飘动,似是墨汁要消散在水中。一对纯黑双目似要将我的眼睛看穿。我连忙看向别处,他却微微一笑。
随即他探过手来,道:“诚然,你又不是丢不起脸。”
我一愣,确实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诚地认为我那日“诚然”丢脸。他手就要触到我的鬓角,顿了顿又收了回去,垂在他身边,问道:“许久未见,你脸色有些苍白。”
他这个话题转得略有迅猛。我触了触自己的脸,想到约莫是近日较忙,缺休养的同时还要分精力去料理花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于是讪讪道:“也没什么,今晚喝碗鸭血便好了。”我还挺喜欢喝的。
他轻笑了出来:“你向来活泼,不像缺血的样子。”
我垂首望着自己足尖讪笑。何时见他时我不是将自己拾掇得容光焕发,他又何曾见过我劫难后元神涣散的模样?但面上还是道:“半个发小。其实吧,我的血气也不是很足。我曾听过凡人说,用力捏指头,指头会发白,若很快便再发红,那便是血气足的了。”我将手伸到他面前,“要不你捏捏看。”
他顿了一下,我认为他可能是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又将手往他面前送了送,道:“你也别担心,别用真力气便好,我还受不得这点儿疼?”
他看了看我,方捏了捏我食指尖。然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却不是我的本意。
一声轻呼自花道那边传来:“钦源,你肚兜上回落我房间里……”
说完,一曼妙身影拎着个东西小跑了过来。看到我们两个,她顿时停住脚步,手中拎着的藕荷色肚兜因为惯性往前飘了飘。
挽歌愣住了,我愣住了,唯帝君微微挑了眉看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