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墨眸,魔气四溢,却依旧挡不住那抹离他越来越近的红。婳色飞身落于魇魔君身旁,清丽如铃的声音里满是痛色,道:“魇,你这又是何必?魔体一旦散尽,就算你真将无念魔君从鬼道召唤出来,又能如何?那时的你,魔力全无,又如何自处?若再遭奸人所害,定会落个道消魂灭的下场。”
魇魔君周身魔气不断溃散,飞上半空,再渐渐凝成一个硕大的“念”字。随着魔气的增加,那浮现在半空中的“念”字,便愈加清晰,其上所凝聚的魔气也愈加浓重,渐渐由魔气化作浓黑色的液体。魔液悬浮空中,凝而不散,那念字四周的空间,便开始微微颤动。
魇魔君见婳色毫不顾忌地扑进他怀中,血唇牵起一抹灿烂浅笑,垂眸望着婳色的侧颜,道:“怎么?眼高于顶的婳色,也终于肯投怀送抱了吗?”
婳色听完,气恨地抡起秀拳,狠狠砸在魇魔君胸上,再也顾不上什么气度和风姿,便只管冷生冷气地骂道:“魇!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魇魔君身上的魔气依旧在不断溃散,融入到空中那个硕大的“念”字之中。听见婳色的叫骂声,魇魔君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竟笑得格外好看,就连他的声音,也似乎被婳色此番,与她平日行径,迥然不同的模样,给愉悦到了。
“婳色,你爱上我了,对吗?”魇魔君笑着,就像平日里,调笑其它女人时一样。任谁都能听出魇魔君语气中的笃定和嚣张。他就像是个猎人,此刻终于逮到了,他等待已久的猎物。久违的兴奋和成就感让他心情大好,即便在与贪魔的对峙中,已落了死局,却依旧笑得像个胜者。
也许,这就是魇魔君的不羁和放浪。他总是自顾自地笑着,从不会被任何人束缚,亦不会因任何危险而面露慌张。就好像,他于这世界便一直都是个旁观者,喜怒全凭自己,忧愁无关他人。
婳色想着,心底却突然跑出一个念头。
“魇,你孤独吗?”问完,婳色却似并不想知道答案,将耳朵贴在魇魔君胸前,任由四周飞逸出的魔气将她缠绕,包裹,亦是丝毫不动声色。
魇魔君默了半晌,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念字,耳边不断回响着,婳色方才那句问话。许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突然惊醒似的,于灵魂深处,缓缓浮现。
片刻之后,魇魔君以为会等到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他,这才明白,原来他的世界是空的。
并不是婳色说得孤独……而是,空无一物。
魇魔君,突然有种失落感。
他想知道,为何他明明有着称霸三界的野心,却依旧会觉得自己的世界空无一物?难道那些霸业宏图都是假的……
难道那些为他痴迷的红粉知己,亦都是浮生幻梦……甚至,此刻窝在他怀里的这个,美若神祉的,终于肯向他袒露心迹的女人,竟也没有在他那空无一物的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或许,就真像婳色最初说得那句话一般。他,本就是没有心的,又如何能让人走进他的心中?
如此一来,孤独便也是理所当然的罢。
可是,为何这般不甘……为何,本应和他一样,一无所有的紫极餮妖,却似乎并不孤独。
难道是因为紫极,有她?
那个疯丫头……
是不是,只有让那个疯丫头爱上,他便也会像那紫极餮妖一样,有颗会痛会喜的心?
魇魔君如是想着,心中兀自生出几丝神往。
婳色见魇魔君不知在为何事失神,遂道:“魇,你不爱我,对不对?”
魇魔君的思绪被婳色打断,遂低头看她,脸上是一片空茫,回道:“如果我说对,你是不是会觉得伤心?”
婳色不答反问,道:“若我会伤心,你是不是就会,宁愿骗我?”
魇魔君定定望着婳色,轻声回道:“不,我不想把你当作其它女人一样,以你的性子,也不屑听这些谎话罢。”
婳色的神色突然带了些凄凉,道:“谁说的?我过去不喜欢听,现在喜欢了,不可以吗?”
“婳色,不是只听真话的吗?”魇魔君有些意外地反问。
“那是因为,骄傲都在。此时,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可还有什么骄傲可言?”
魇魔君的双腿已然消失,化成的魔气尽数融进那枚念字之中。许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魇魔君望着婳色凄楚的脸庞,伸手抚上,空洞地墨眸之中,不觉带了几分怜悯和疼惜,道:“你还是骄傲些好,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婳色闻言,猛地摇头,眼中已有泪光,道:“魇,你不懂。有些东西,一旦丢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既然已经为你弃了那些骄傲,从此之后,便再也不可能变回从前的婳色。”
魇魔君就这样望着婳色,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他的身体只剩左肩以上还健在。
“婳色,若我有心,或许会爱上你。可惜,我是天生无心的魔……”魇魔君说完这些,抬手擦掉婳色落下的泪滴,遂即彻底消失。
婳色的怀抱变空,耳边还徘徊着魇魔君温柔却又无情的话语,心里翻涌着无尽的哀痛。婳色抬头望着最后一股魔气融进那念字之中,泪水不禁再次顺着眼尾缓缓流下,轻声自语道:“魇,既然你没有心,那我就变成你的心,每日陪你左右,可好?”
话音匍落,就见婳色飞身而起,红色纱裙随风扑动,如这世间最美的精灵,落在那念字跟前。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这三界六道,是霸业宏图,是地位权势,可我却偏偏只想做你的唯一。我以为自己能挤进你心里,将这些你看重的东西,统统比下去。可是,我输了。魇……我输得很惨,输得连最后一丝骄傲,也没能留下。我唯一剩下的便是对你的爱,你不惜散尽魔体,也要与贪魔争上一争。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也罢,便是替你死了,又有何惧?倒也了了,这份绝望的痴恋。”
言罢,婳色从发髻中拔出一只金凤钗,轻笑着插进自己胸口,划出一道豁口。接着,婳色用手指沾着她自己的血,在空中,描出一个古怪的的符文。符文即成,就听婳色凄声念道:“吾辈真神,堕世为人,以血起誓,换心于汝,神陨之誓,起!”
此话一出,婳色胸口一震,一颗跳动的心脏,散发七色华彩,兀自飞入那念字之中。玄黑念字遽然抖动,立时便被那心脏染成七彩之色。想是散尽魔体的魇魔君感应到了婳色身死,于那念字之中,失声喊道:“婳色——!”
话音惊醒了,那只沾了婳色心头血的金凤钗。就见金凤钗立时变作一只巨大的血凤。血凤仰首一声啼鸣,载着婳色残躯直冲天际,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