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老板是上海人,在大理还经营一家饭馆,上下两层装修亮堂,我们仨凭借住客身份享受八折优惠,用餐坐临窗位,天边出现诡异的火烧云,邻座小孩大嚷有妖气,童言无忌。
男生的年纪比易炀川小一岁,不高偏胖,性格温和,由于出国留学的缘故对国内娱乐圈并不了解,所以不知道易炀川的真实身份,我们也没刻意去问彼此的姓名,此时的萍水相逢恰到好处。吃完饭,他带我和易炀川在古城里转悠,白天还热得流汗,傍晚气温逐渐下降,易炀川拿出围巾给我披上,我独自走在他们前面穿梭于人群之中,皓月凌空却无繁星点缀,逛了一圈也就那样,无太多特别之处。
我问男生,人民路在哪里。
他说不远,穿过复兴路便是。
人民路,其实我和易炀川下午逛过,只是没太留意。现在突然有兴趣是因为翻了客栈里那本关于大理穷游的杂志,上面特别提到了这条街,果然晚上比白天热闹,整条街灯火通明,狭窄深长看不见头,形形色色的地摊统统出来,这支庞大的队伍中还有老外。他们有的架起台子卖,有的干脆在地上先铺一块布将商品在上面,大多首饰富有异国风情或神秘民族特色,摊主为了赚钱会骗游客说是从尼泊尔或西藏带回来的,可明明是义乌批发货硬要讲手工制作。当然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并不在乎价钱而是旅途中的开心,我也挑一对掐丝花纹红珊瑚月牙形长耳环,挂在耳坠上来回晃动,流光溢彩。
我问,好看吗?男生笑着点头,而易炀川只帮我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刘海。
整条街走了一半似逛花灯,反倒大理的酒吧很安静。
忽而耳边传来熟悉的歌曲,心貌似被攥住,竖起耳朵四处张望。易炀川察觉我的异常,问怎么了?我无暇理会,目光落于十字路口右侧的小巷,那里围着一群人,我走过去挤到最前面。这是一间咖啡馆,门口有位男青年坐在两根横放的巨型木桩上自弹自唱,他对面的一排人都靠墙角而坐,没有位置的就直接站着听。我正想朝易炀川和男生招手,一扭头发现他俩已在身旁,易炀川经历了下午被粉丝认出的教训此刻戴上了口罩。我试探性跟他说自己也想坐着听,易炀川竟同意,男生便引我们进入人群靠边坐下。夜空下,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因为歌声聚在一起,不问出处,不问过去,不问将来。
……
我现在唱的这首歌
就代表我对你诉说
就算日子匆匆过去
我们曾走过
……
就算日子匆匆过去
我们曾走过[1]
……
暗殇的歌声缓缓停止,吉他弦的颤音渐渐消失,夜风吹得心凉,眼眶偷偷湿润,这是一首不需要太多技巧的歌,或许任何人唱也这般动听伤怀,因为都是一群有故事的人,殊深轸念。我想念戴奕新,想念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犹如昨日历历在目。揪心的酸楚一时间涌上心头,整个人只剩下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故意将帽檐压低,身子缩卷紧紧攥着围巾,眼泪偷偷流出生怕被别人发现,特别是易炀川,怕他笑话我,说我没出息。
夜深,终于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风越来越大夹着细砂,我竟然还在幻想,幻想着有一天能跟戴奕新重归于好,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官司的事处理的怎样?
“想什么?”易炀川凑过来问。
我赶紧用围巾下面的手将眼泪抹掉,装作不耐烦说:“别烦我,好好听歌。”
他被训得无趣只好不语。
原来这群人是轮着上去唱的,刚巧下一个轮到男生,他害羞摇手拒绝,其他人也不勉强,因为在大理最重要的是随心所想。可不出一分钟男生竟站起朝歌手走去,交谈几句后歌手点头坐回原位,男生站在话筒前试了音,歌手随即拨动琴弦,男生开始闭眼清唱,易炀川告诉我这歌是莫西子诗[2]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我不知道莫西子诗是谁,但看着其他人都跟着唱,心想应该唱得不错。
男生唱完竟没掌声,大家似乎已成习惯好坏并不是用掌声来衡量,最重要的是开心,活在当下。接着轮到下一位,他们的目光竟投向我,我瞬间扭头望向易炀川求救,他二话不说爽快起身,看样子不是单单为了耍酷令我大为感动,可又想这小子从来没这么好心?
当易炀川真的将男生换下时我的小心脏依然跳得噗通噗通,怕有人认出他。易炀川接过歌手的吉他,坐在木桩上清了清嗓子,居然还不要命的取下口罩,幸好帽檐遮住半张脸,唯有头顶电线杆上的老式路灯静静陪伴,身影孤寂沉默惹得在场女生为这谜一样的男人尖叫。
我瞥眼酸溜溜说:“肤浅。”
男生在一旁笑而不语,他总是笑着。
幽幽月光下,易炀川纤细的手指慢慢拨动琴弦,沧桑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
……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
四季如春[3]
……
这首歌我没听过,易炀川从出道至今也从未开声唱歌,甚至没人知道他会唱歌,今晚是第一次。我坐在人群中仰望他,除了陌生还是陌生,或许是错觉,我总觉得易炀川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他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剑刺中我的心脏,我试图将帽檐再压低去躲避那道炙热的目光,可恐惧的心理莫名占据整个大脑。
霍天晔!
想到这,自己使劲甩头,为什么老是把易炀川和霍天晔想到一块儿?最终因承受不了这样的幻觉,乍然起身向人群外逃离。
“Moon!”
易炀川的一声大喊使我更加恐慌,脑海里全是霍天晔的身影,一闭眼只想往前跑。
“Moon!Moon……”猛然睁眼发现易炀川已经冲到我面前,双手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放开!”我怛然失色的挣扎:“放开我……”
“怎么了?”他眼里全是担心,不顾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注视。
“放开,我叫你放开!”我愠容斥责。
越来越多的行人停下脚步,易炀川的帽子在我们争执中掉下,此刻他已无口罩遮掩,幸亏天黑,不然早就被认出来。
“放开我。”我心乱如麻。
易炀川见我真的恼了,不得不松手却依然站得很近,焦急问:“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我摇头否认,不想因为自己的状况影响到他,所以迅速蹲下拾起帽子给他戴上。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易炀川居然趁我不备再次将我拥入怀中。
这时男生也随他追来,看见这情况尬尴地将脸撇向别处,路过的行人甚至吹起了口哨,在外人眼里我和易炀川跟闹别扭的小情侣没什么两样。
“你疯了!”我嗔怒挣扎,接受不了他失态的行为,情急之下直接张口咬易炀川,他痛得大叫仍然不肯松手。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从易炀川右脸闪过,所有人目瞪,男生吓得乖乖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易炀川的脸铁青,眼白充血似乎被激怒,伸手将我粗暴揽住,裂眦嚼齿逼问:“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你跟我在一起永远都不开心!你还忘不了他,你……”
我被他突然的躁怒吓得瑟瑟颤抖,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男生见情况不妙赶紧上来劝住却被易炀川厉色吼退,场面基本失去控制,他忿懥的状态像极了霍天晔以前恚挞我的表情。
原来,易炀川比霍天晔还可怕。
霍天晔是只不屑隐藏自己本性的狼,而易炀川恰恰是只善于伪装的狼。
我忍着泪抬头质问:“那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我?我不是你们的玩偶,我也有思想,我也有感情,我也有……”
或许是自己软弱让易炀川恢复理智,他停止发怒,双手不禁松开,怔怔立于原地错愕。
“我想先回去。”自己拖着疲倦的身子转身。
“Moon……”易炀川又在身后换了个叫法:“月亮!”
我猛然回头,杀红眼愤怒反驳:“别叫我什么狗屁月亮,我有名字。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博尔济吉特·萨日满!”
可自己说完就后悔,后悔让易炀川知道了真名。此时风更狂,发丝在耳边飘起,我只穿了一条长裙,虽披着围巾还是冷,整个人站在长街上怕是会被吹走,仅剩的那么一丁点儿热情已消耗殆尽。
回客栈的路上情绪渐渐稳定,易炀川和男生默默跟在后面,我们谁也没说话直到客栈木门被打开,漆黑的古宅让我心生怯意,竹叶唦唦。易炀川第一个进门,接着是男生,随后易炀川没有动,他等男生走后依然站在门内摸黑悄悄牵起我的手护着进庭院,好不容易开灯,空无一人,我们才记起老板今晚陪朋友玩不回来,所以今晚只有我们三人。
我不敢进自己的房间坐在长平椅上磨蹭,男生先回房冲洗,庭院里留下我和易炀川,静悄悄。这时易炀川走近蹲在我前面,抬头一瞬间被长廊上的灯光笼罩,眼眸黑黯,低沉感伤道:“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你了,我……真的害怕你出事。”
这一刻,我竟能感受到他的害怕,哽噎难言。
哎,自己怎么能跟一个孩子置气?
思绪杂乱之际,易炀川突然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动作温柔小心,还差一点点便可吻到我时手机响了,他不得不起身走到石梯边上接听电话。风依然吹着,我静静地望着稀薄的月光从屋檐上洒下来包裹易炀川整个身躯,悄无声息。
他听完电话,只说道:“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
我还没回神,他已离去。
半个小时后易炀川回来,我和男生却意外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女孩走近见到我和男生,她的表情略显惊讶,失措回望一旁缄默的易炀川后恢复笑容,道:“您们好!我叫秦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