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惨淡,哀哀戚戚。韦驮修界,溃败而回的天王两护,面色满是悲郁。
一役折损数名同修,连首判怒尊亦未幸免,实是天佛原乡长久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但在哀悼同时,佛乡众僧也不得不忙中抽空,应付来自外界的武林人士。
“空前乱世岂无非,镜里尘缘不识机,洗耳砖声磨岁月,人情莫与古风违。”
双目不视、左耳不闻,客座佛乡之奇人忘尘缘,在矩业烽昙牺牲之后,受佛乡深阙托付,获赐慧座之职暂领佛乡要务。而见气质超尘者由无镜有境从容走出,三相修罗立即带头行礼:“见过慧座。”
“唉,慧座之称令我诚惶诚恐。忘尘缘不过废人一名,只是承蒙深阙诸佛青眼高看,诸位不必多礼。”
虽是自谦之词,忘尘缘却无丝毫怯场,一言一行诙谐洒脱,令人处之如沐春风,暂忘同修伤逝之悲。
短暂寒暄之后,忘尘缘很快掌握局面,语调温和地问询道:“方才汝等是为何事喧哗?”
“这,是审座生前故友,欲进佛乡吊唁。但佛乡自有其规矩,甚少让外来之人入内。吾等不知是否准许放行。”
“嗯……佛乡避世修行,却也不能罔顾人情。既是审座生前挚交,不妨暂开方便之门。佛乡屡遭挫折,若再固执守旧,未免引起外人非议。”
脑中思绪迅转,忘尘缘心下已有主意,遂朝凡七夜道:“审座与护法私交甚笃,不如就由你出面代为接待。”
“凡七夜明白了。”
还因日前之战,心胆俱丧魂不守舍,凡七夜浑浑噩噩领令,带着尔善多、云沧海,去往佛乡对外入口紫竹源,准备接待来人。
而除去得替矩业烽昙料理身后事,攫取佛乡大权的忘尘缘,还须着手处置审座遗留要务,遂朝旁人问道:“至佛还有多久出关?”
“不出四五日。只是……”
三相修罗之一的焦相观黑应声回复,随即又见迟疑,顿了顿征求意见道:“审座生前主办裁定楼至韦驮罪责。关于天之佛、魔皇,以及红潮一案,是否需要继续跟进?”
“此事暂缓。”
一口回绝焦相观黑提议,忘尘缘墨眉轻蹙道:“如今审座身亡,正见厉祸愈演愈烈。倘若佛乡仍旧执意裁定先天之佛罪行,而弃战祸纷争不顾,苦境苍生会怎样看待佛乡行径?”
“这,吾等惭愧。”
“不然。你们是尽到自身义务,并无过错。但如今厉族猖狂,佛乡必须集中力量,方能在强敌环伺下弭定干戈。”
条理明晰侃侃道完,忘尘缘慢条斯理续道:“不过,你们所说也须考量。而今龠胜明峦外部结界已解,由海蟾尊主持与天阎魔城之间的战局,理当绰绰有余。地藏圣者对付厉族,恐怕尚且力有未逮。嗯……还请三位前往庄严净土辅助蕴果谛魂,顺带求解地藏圣者关于天之佛,是否另有其他处理意见。”
“慧座思虑缜密,吾等这就启程。”
忘尘缘三言两语打发了三相修罗,又将其他受伤的人各自又安排疗养,最后才返回无镜有境。
早已等候多时的洗罪三尊,立即整齐划一朝着忘尘缘微微行礼。为首者一袭雪白僧衣,名唤无戒悲航,当先迈步走近,开口竟是有悖佛者身份,咄咄逼人道:“辅座,你既掌握佛乡大权,为何还要将之让出?”
“急不得。”
依然斯文脱俗,不沾人世烟火。仿佛伪装的假面,早已与人一体。忘尘缘摇头答道:“此时佛、魔、厉三方争斗正剧,一旦执意制裁天之佛,就意味我们不得不亲身下场与厉魔交锋,纯粹空耗精神人力。而我们的目标,只有让吾主波旬再临人世,与野心者交锋何苦来哉?”
末法时代,诸佛不存,唯见欲界潜流,逐步发展壮大。谤佛灭法之人,早已潜入佛乡。而今堂而皇之举众议论,更是莫名讽刺嘲讽。
清幽石窟,谈话诡谲。耳闻忘尘缘应答,赤慧慈航仍存顾忌犹豫,沉声问道:“可是,天之佛实力超凡,留下他未来恐成祸患。”
“其实,在厉族败亡之前,我们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此话怎讲?”
玄定怒航立即反问。忘尘缘摇了摇头,不疾不徐说道:“楼至韦驮此人,有着高度的自觉性。他认定的职责,一定会坚持去完成。天之厉与他乃是宿敌。如果我们一再阻挠,他难保不会妄行极端。”
“但,辅座就不怕情形失控?”
“有蕴果谛魂担保,何必担忧呢?”
忘尘缘不以为然,淡淡开口:“天之佛修行精深,一般断不会毁背诺言。而楼至韦驮之罪责,百口莫辩。我们只须保存好人证物证,事成之后即可让他伏罪。当然,如果楼至韦驮苟且偷生……那不更加证明天佛原乡只是笑话一桩?”
“嗯,此言有理。”
洗罪三尊一阵商讨,终于认可忘尘缘计划。但除佛乡要务,开启通天之路接引星云河内的波旬,才是重中之重。
无戒悲航重归正题,满脸肃穆:“辅座,深阙众僧除了少数,皆已被吾方囚禁。但要接引魔佛,尚须打开通道。不知辅座可有良策?”
“不急。没了魔与厉,还有妖界的邪类。天佛原乡自顾不暇,你们徐徐图之,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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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业烽昙的陨落,在江湖上引发不小风波,甚至没过多久,消息就传进了门户洞开的中阴界。
不过,有人哀愁,自也有人欢喜。相较于与矩业烽昙交情深厚的烈武坛诸位兄弟,中阴界宙王耳闻此讯却正与绵妃弹冠相庆:“哈哈哈,缎卿、缎卿啊,暴力审座竟然死了。想不到矩业烽昙还做了一件好事,竟然知道自己加赛去死,替孤王省下杀他的气力。”
“他死你很开心么?”
“呃……一时高兴过头,没惊到你们吧?”
骤闻神秀反问之声,宙王顿时乐极生悲,急忙变脸故作严肃之貌,义正词严道:“矩业烽昙一死,中阴界少一大患,难道不值得欢喜?”
“王上,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缎君衡一语打断,顿使宙王十分不悦。但因忌惮槐生念曦姐弟,又清楚缎君衡绝不无的放矢,宙王还是耐着性子静待下文。
定心之后,宙王细小双目一扫现场,突见本不该在此的人露面,不由诧异道:“你家黑色十九回来了啊?”
“是质辛将人救出。而缎某即将所说,也是十九带回的消息。”
缎君衡稍加解释,随后口吐的答案,却令宙王心惊肉跳:“王上即将面临的难题,很有可能是天之佛亲至。”
“什么?!”
“据闻,天佛原乡新任领导上台,并颁令暂止追究天之佛,改以消灭天厉为优先任务。天厉封印半身尚在中阴界,楼至韦驮必会亲身莅临。届时,还请王上谨慎应对。”
早先喜悦皆被打消,宙王神色陡转阴沉,在逍遥居门口来回踱步,显得烦恼非常。而见宙王心情消沉,绵妃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独自一人在旁轻挥华扇排解无聊。
“罢了,本王还想多活几章,犯不着铤而走险。”
挣扎半晌之后,宙王猛一咬牙,斜瞥一眼槐生念曦,意有所指道。
“目前孤王所为,还未违背与楼至韦驮之间的交易,谅他也不敢翻脸绝情。大不了,孤王帮他除去天之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