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范点头道:“是呀,他们这一去,就是死里逃生了,我看见无影教的人走了之后,我也想走,可是我一抬头看见万鹿儿,看见他一脸坚毅的神色,我就羞惭起来,我与他年纪相仿,他还比我小着一岁,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怕,而且我的武功也未必比他差,他既然不害怕,我自然也不能害怕,于是我就没有走!唉,如果我当时走了,一切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烈火派的人在百花门各处搜查了一番后,自然是没有找到张志得的儿子,张志得见诸人两手空空,顿时勃然大怒,人就开始失控了,叫道:‘万老匹夫,你究竟把我的爱子藏到哪儿去?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把他杀了?’他这两句话说得声音十分大,只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一瞬间我感觉到好像整个大厅都摇晃起来了,就听万掌门厉声反驳道:‘张志得,你已经搜查了,可搜查到什么结果了?’张志得眉毛渐渐竖起,脸色铁青,说道:‘我问你,你把我儿子藏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他给杀了?’他说到这里,忽然身子弹起,一把向万掌门抓了过去,万掌门早已有了准备,见张志得欺了过来,忙挥剑抵御,他俩打做了一团,那时我根本就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只瞧见两团模糊的影子在大厅上滚动,一道道剑光围绕着两团影子旋转,当真出神入化,忽然万掌门一声惨叫,跌了出去,我瞧见他的一条手臂已经和他身体分开了,鲜血直飙,然后一道灰影一闪,张志得的右掌也已按在万掌门的胸口心脏处,万掌门霎时间便不能动了,百花门诸弟子大惊,本欲扑上前去救人,可奔出两步后,看见二人情形,便都不敢上前了,旁边的叶君和熊氏四兄弟都吃了一惊,齐声叫了了出来。万掌门的左手臂已断,鲜血不断地从他断臂中流出,‘啪啪’都滴在了他面前的地上,片刻间便将地上染红了一大片,万掌门虽然饱受断臂之痛,却哼也没哼一下,反倒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张志得,我武功不如你,你要杀就杀吧。’忽然万鹿儿奔上前去,张开双臂,挡在了万掌门前面,说道:‘不许你杀我爹爹!’这孩子好有骨气,当初我比不上他,其实,其实这一辈子我永远也比不上他……百花门的弟子见万鹿儿突然奔上前去,都叫道:‘公子,快过来!’他们虽然十分担心万鹿儿的安全,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把他拉过来,因为人人都怕张志得会杀了万掌门。张志得看见万鹿儿后,脸上大有诧异之色,问道:‘你是万掌门的儿子?’万鹿儿扬起脸道:‘正是!我不许你杀我爹爹!’张志得怔了片刻,哑着嗓子道:‘万掌门,你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这样好的儿子,为什么却要把我的儿子掳走?’他说这句话时,我分明看见他目光中含满悲意,其实张志得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他对他儿子的爱却是十分深沉的,不输于天下任何父亲,他那时是真的以为万掌门偷走了他的儿子……”
孟春梅叹道:“他要不是对他这个儿子爱的太深,也不会为此杀这么多的人!”
李玉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当年偷走了他的长子,此人才是罪魁祸首!”
众人均无言可答,白璧文和孟春梅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袁野。
袁野心中自然明白,他二人怀疑自己是寒水派弟子,怀疑当年张志得长子被偷可能与寒水派、与自己有关联,心想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会想象,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自己才多大。
窦范继续道:“万掌门张口大骂:‘狗贼,老夫能与你多说几句话,已经是抬举你了,你的龟儿子没见了,管老夫什么事?哼,你今日来我百花门肆意妄为,老夫但叫不死,日后定上泰阿山踏平你整个烈火派!’张志得道:‘你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万掌门,我敬你是条汉子,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交不交出我的儿子?’万掌门冷笑数声,目光看向屋顶,一脸不屈的神色,张志得又恨又怒,不住点头道:‘很好!很好!’众人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张志得只需手上一使力,万掌门必然心脏碎裂,叶君忙道:‘张掌门三思啊!令公子确实不是被万掌门掳走了,我等俱是见证!张掌门切不可听匪人之言,错杀无辜啊!这百花门与千叶门乃是兄弟门派,彼此间荣辱与共,今日张掌门若是杀了万掌门,他日千叶门必会上泰阿山兴师问罪的呀!’张志得那时已红了眼睛,只说万掌门要是不把他的爱子归还给他,他就要杀了百花门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一干人,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张志得开始这样说时,大家都还以为是玩笑话,但此时人人变色,我当时吓得很了,心想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是百花门的弟子,未免惹祸上身,我当时只想赶快离开,可是万鹿儿就在张志得眼皮子底下,张志得随便动动小手指就可以取了他的性命,我当时已将万鹿儿视作好朋友,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而自己逃命呢?我那双随时随地就想往外逃的双脚终于还是没有动弹。可是我的一位师兄却再也忍不住了,拉了我的手就向外走去,几名烈火派弟子拦住了我们,说道:‘我师父的话你们没听到么?想走?’说着又将我二人推了回去,那时万掌门却开口了,说道:‘这六人是天渊阁的弟子,只是来我百花门做客,张志得,你有什么冲我来,别连累旁人!’张志得恼怒异常,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道:‘你将我爱子掳了去,叫我父子分离,今日我也让你尝尝失去爱子的滋味!’他说着,左手一把抓住万鹿儿胸口衣衫,就将万鹿儿提了起来,张志得身形高大,他将万鹿儿瘦小的身子高高举过头顶,就像一只老鹰抓着一只小鸡一样,也不对!说老鹰抓小鸡还不精准,应该说是一只雄雕抓着一只小鸡。万鹿儿被提着,双手双脚不停舞动,口中大叫大嚷,万千华大惊失色,伸出他的另一只手,想去将万鹿儿拽到自己怀中去,可是张志得手上一加力,他整个人就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袁野听到这里,一颗心如被揪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想到当时的情形,这对父子真是可怜!
窦范说着:“百花门的众弟子看见这一切再也忍耐不住,都扑了上去,大厅中一下子就厮杀了起来,站在一边的熊氏四兄弟也忙向张志得攻了过去,张志得右手一用力,将万千华击飞了出去,身形一错,躲过一熊的当头一击,右脚伸出,‘砰砰’两声将熊氏四兄弟中的两人踢飞了出去,同时右手宝剑挥出,就这么‘唰唰唰’几声,忽然熊氏四兄弟中的老三大叫一声,声音凄厉之极,我躲在师兄身后,只见那熊老三脸色大变,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可思议,忽然‘嗤’的一声响,一股鲜血如剑一般从熊老三腰间四周喷出,接着,接着那熊老三高大肥壮的身躯就这么倒了下去……”他说到这里声音抬高,脸上写满了恐惧,诸人听到兴头上,不由自主也跟着紧张起来,都摒住呼吸。
窦范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然后‘扑通,扑通’两声,那,那熊老三的身子竟然分成了两截,从头到腰是一截,从腰到双脚是一截,鲜血和内脏从他的腰间缓缓流了出来,他一时还没死,双手还在地上一爬一爬的,我见到满地的内脏和鲜血,吓得仿佛心都不跳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孟春梅见窦范身子微微发抖,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想冲他笑一笑,但却深叹了口气,以示安慰。过了一会儿,窦范惊惧之心稍去,才接着道:“熊老三遭了毒手之后,其余三熊便红了双眼,齐齐向张志得攻了过去,叶君也加了上去,我倒在地上,眼见大厅中刀剑挥舞,又看到熊老三惨死的情状,恨不得找个缝隙躲进去,我就爬到了大厅中的一个柱子后面,总之我自见到熊老三惨死之后,吓得腿就软了,好不容易爬到柱子后面,我鼓足了勇气朝张志得看去,我瞧不清他的身形,但可以看到他左手依旧举着万鹿儿,他在几大高手间趋退闪避,却是游刃有余,我只见他宝剑越舞越快,舞到最后,唯见剑影重重,那宝剑早已离开了他的手掌,在空中肆意飞行,剑影将几人全都裹在其中,忽然一人一声惨叫,摔了出去,却是熊氏兄弟中的另一人,他胸口中了一剑。过了片刻,又有一人摔了出去,这次依旧是熊氏四兄弟中的一人,他眼见自己不是张志得的对手,摔出去之后便即爬了起来,携着那名胸口受伤的兄弟就向大厅的出口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叫道:‘老大,快走!保命要紧!’张志得那时却叫道:‘想逃?’他一语既出,忽然手中长剑‘嗖’地飞出,接着‘嗤’的一声响,长剑插进了那名熊氏汉子的身子里,是透胸穿出,那二人就摔倒在地,接着熊氏四兄弟中的最后一人也摔了出去,并且也是胸口中剑,原来,原来张志得在扔出自己宝剑之前,已然挥剑刺中了他。这样一来,围攻张志得的高手便只剩下了叶君和万掌门了,而很快叶君也惨遭毒手,然后张志得一掌击在万掌门头顶上,就将他击得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他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是憋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去,因为万鹿儿还在张志得手上。
万掌门很费力地抬起了头,看向万鹿儿,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可是眼泪却涌了出来,张开嘴巴想说话,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万鹿儿四肢乱踢乱动,哭喊着,看着他的父亲,唉……张志得追问道:‘你到底把我儿子藏在了哪儿?’万掌门惨然一笑,身子扑地倒了下去,张志得愣住了,一瞬间他变得像个恶魔一样,大叫一声,手臂一用力,将万鹿儿往地上一摔,万鹿儿小小的身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手脚扭动了几下,便不动了。他竟被,竟被张志得那奸贼活活给摔死了!我躲在柱子后面,看见鲜血从万鹿儿的口鼻中缓缓流出,而他还睁着眼睛看着我,好像是在说我为何躲着不去救他,那时我的心脏就好像不跳动了,血液也好像不流淌了,忽然之间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卓然志道:“你是被吓昏了?”
窦范道:“是,我是被吓昏了!我是个胆小鬼,我看到万鹿儿惨死的情状,就吓得心胆俱裂、人事不知,我不是万鹿儿,没有他那么勇敢!”他说着双眼一闭,泪水滚滚落了下来。
众人惨然心惊,才知原来他曾经目睹过这样一场恐怖的杀戮,当初因为他胆小,这些人还曾有些瞧不起他,可此时人人心中均想要是当时换作了自己,定也会吓晕过去。
这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初惨死之人早已化作了白骨,可此时大家鼻端都似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均显现了出来,无人不为之心惊。
隔了许久,窦范才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三更了,大厅中依旧灯烛辉煌,但除了满地的死尸,就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也已经死了,但很快我就清醒了过来,于是我紧张害怕的直要发疯,连忙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拔腿就向大厅外没命跑去,那时我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看见外面树上拴的有几匹马,我便想骑马逃走,岂料惊吓之间,双腿发软,连踏了几次脚蹬,方才滚上马鞍,我狠狠抽打马臀,好在那晚将近十五,月色已然十分澄明。我吓得狠了,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一个劲儿地往前驰去,只是想着离开百花门越远越好。我自半夜上马奔驰,直驰到第二日傍晚,直到筋疲力竭摔下马来方才止步,我听当地人的口音已变,后来才知道我这彻夜奔驰,竟已出了湖南,进入广西境内了,这个地方我人生地不熟,自然是待不下去的,我打听清楚方向,想一路往北,回到师父身畔去,可张志得说过,这大厅中的所有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而我没有死,他必然会查出来的,我要是回去,不但不能活命,还要连累师父和众位师兄,而且那时我整个人就好像丢了魂一样,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就无声无息地死去……好在我身上还有些银子,最后在一座寺庙中躲了起来,我一躲就是一年多,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听说百花门被灭门,门下弟子全部被杀……”
白璧文听窦范说到生了一场大病,顿时便想起了他自己,那日被骷髅四妖袭击,也是吓破了胆,回来生了一场大病,现下才从恐惧中走出来,他一想到这些,就朝袁野看了过去,只见袁野双眉紧锁,正目不转睛地听窦范说话,而袁野额头上、鼻梁上都是汗珠,一张白皙的脸也被晒得发红,白璧文便挪动了一下身子,替他挡住了太阳。
窦范说了这些,精神大为虚耗,忽然身子一歪,连人带椅子歪倒在地,众人都是一惊,急忙弯腰将他扶了起来,窦范只喃喃念叨,“这些年来我躲在汉府中,能过一天是一天,像个行尸走肉,只是隔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师父他们还是因为我被杀,张志得定是因为当年逃了一个我,所以才不肯放过天渊阁的……”
众人见他身子不住发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生恐他别出了什么事,都连声安慰,孟春梅对另一名书生道:“窦兄弟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是累了,咱们先扶他回去休息吧。”
几名书生答应了,将窦范扶下了凉亭,袁野依旧坐在一边一动不动,想到百花门当时血战的情形,张志得以一人之力对抗几大高手,武功之高,匪夷所思,不由又想起了那日长江舟中遇到了那个绝顶高手,他十有八九就是张志得本人,不禁更加为思卿担忧。
一汉子道:“烈火派这次灭天渊阁,难道真是因为窦范?”
卓然志道:“我瞧不可能,这都多少年了,张志得杀了那么多人,一个窦范没死,算的了什么。”
另一汉子道:“是呀,张志得常年忙着找他儿子,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逃脱,他哪里放在心上,没准早就忘了,要说因为逃了个窦范就灭天渊阁这也太扯了。”
孟春梅皱眉道:“那为何烈火派又要再造杀戮?我好像没听说张志得长子失踪和天渊阁有关系吧。”
众人正要回答,忽然亭外一人道:“大热的天你们都待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一回头,见有三人站在亭外,为首一人正是霍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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