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夏利乌的爱情有点懵懂，是因为人的脑子比较复杂，按现代科学的解释，属于生物化学复杂运动的结果，但我不是个科学迷信者，更愿意相信爱情是一种空灵的东西，与人类的思想一样。我所说的“思想”不是用我们学到的概念和文字加以数学和推理方法组织运算的逻辑过程，而是我们看到一片蓝天所导致的心灵震撼，看到一个美女所发生的虚无缥缈的遐想。前一种思想也属于化学反应，后一种则比较空灵，可能有人用灵魂这个词来解释，但我不喜欢这样分类，把一个生命用物理、化学、生物等方法来分类分析本就愚蠢，用灵魂与物质对立起来则更加愚昧，生命是一个整体，天人合一的整体，时间与空间的整体，爱情是这个整体中的一部分，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制约，更不需要用理性和逻辑去分析和判断，否则其结果往往事与愿违。简单地说，爱就是了。在这一点上，动物比我们活得明白。比如寒三就比夏利乌活得明白。
寒三有了爱情，那是应该的，只是在寒古拉看来，它的爱有点离谱，它爱上了悠悠。
这是个一见钟情的故事，当寒三第一眼看见寒七果牵着的悠悠，立刻浑身通了电似的颤抖，寒三那一身银雪白毛，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眼睛，那修长优美的四肢，无不吸引着寒三的目光，在鹿沙城整整五天，它一秒钟也没让悠悠离开它的视线——睡着的时候例外。
寒三是一头雄牛，悠悠是一匹母马，男生爱上女生很正常，何况这两只血宠个头相当，年纪匹配，不靠谱的是它们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类，所以离谱。但这是对寒古拉和寒七果而言，寒三并不这么想，它就是爱上了，然后，爱就是了。
问题是，寒三虽然是野牛，却是被教养的血宠（虽未和寒古拉结成血盟，但如血宠一般，可见寒三十分不同），悠悠是野马，也是被教养的血宠，它们有野兽的本能和机能，却被赋予了人类的思想，这种思想属于我前面所说的逻辑过程，在这种“思想”里，万事万物都有起因和结果，都有合理的规律可循，也就是说，都有规矩。规矩是很要命的东西，它导致寒古拉不准寒三爱悠悠，也导致悠悠拒绝寒三的爱，并招致玄蛮、力士光、特立犽等人的耻笑。
耻笑是有理的，虽然无礼，但寒三并不计较，它在乎的不是态度，也不是人，而是悠悠。它把悠悠领到郊外吃草，边吃边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大概也会有“好爱好爱你”之类的肉麻表白，这种语言只有寒七果听得懂，寒古拉和玄蛮都听不懂，我也不懂，但我知道大概不过如此。因为缺少了这些语言细节，所谓谈恋爱谈恋爱，不了解谈的细节，就无从了解其中角色之“心路历程”，但是全城人民对此事的“心路历程”却很清楚，也很公然，他们先是自家饭桌上笑谈一件趣事，教育子女什么叫做“风马牛不相及”，进而到寒古拉下榻的官驿门口聚集守侯，亲眼目睹一头爱上马的牛，继而尾随鼓噪，品头论足，这当中还发生了争执，有人成了挺牛派，坚决支持拥护寒三的伟大壮举，鼓励它勇敢追求爱情，大部分的民众则是倒牛派，认为如此**错爱无疑于禽兽，建议其主人寒古拉将其驱逐。其实寒三本来就是禽兽，只不过做了血宠，受了教养教养，自以为不是禽兽。这是血宠们普遍的毛病，今天大城市里的那些宠物猫狗就有这毛病，拿自己当人看，却不拿人当人看，十万年都改不了。因此鹿沙城里所有的血宠都觉得寒三丢了它们的脸，官驿里所有血宠都不跟寒三一起吃饭，也不跟它说话。只要寒三走到街上，许多猫啊狗啊之类的血宠都立刻得了斜视病，对寒三一脸的不屑，甚至有一匹三趾马血宠跑来找寒三决斗，为它的同族悠悠雪耻。但这场决斗不怎么精彩，在城里当成宠物豢养的三趾马，再加十匹也不是寒三的对手，被它牛角一顶就开膛破肚，当晚就做了主人的晚餐。这是个很不好的开端，之后接二连三有血宠找寒三决斗，从马、牛等食草类逐步升级为狼、獒等食肉类，直至寒三顶死了剑齿虎、猛犸象甚至一只小虐暴王龙，血宠们才消停了一些。寒三已然成为鹿沙城血宠们的公敌。挺牛派本来就少得可怜，看看势头不对，都改做倒牛派去了。
寒三得罪的不单是血宠，还得罪了血宠的主人们，人们当然不屑于成为一头牛的敌人，只能选择牛的主人做敌人，搞得寒古拉日子很不好过。他虽然并不赞同寒三的爱情，却不能不为自己的血宠出头，只是他不但口拙，而且心虚，毕竟自己也不占理，只好摆出一副谁来论理就跟谁决斗的架势，以武力解决纠纷。寒古拉的乌博古大棰所向无敌，几场决斗下来，再无人敢挑衅，但寒古拉与寒三却愈发孤立了，连玄蛮都说：“你带寒三走吧。”
玄蛮的话让寒古拉很伤心，但也知道玄蛮是为他着想，这却不他离开鹿沙城的主要原因，有件重要的事情，让他非走不可。这个决定真正伤害到的是寒三，它的爱情刚刚萌芽就被扼杀。
这件事其实可以有好多种发展的可能，比如悠悠也爱寒三，它们打破封建枷锁，冲破封建牢笼，奔向恋爱的自由天地，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那么对我们的影响是，从此地球上又多了一个物种，可称做牛马，或者马牛，或者马和牛合在一起的某个字，对文字和文化的发展也做出贡献，此贡献当然远不及物质方面来的重大，不然我们今天就可以在餐厅点一份五成熟的牛马排。奇怪的是，人类自己热衷于拿猪牛羊马杂交乱配，事先也不征求人家的意见，却在人家自由恋爱自主杂交的时候横加干涉。
另一种可能是，悠悠与寒三相爱了一段时间，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彼此性格不合，胃口不对，所谓感情破裂，分道扬镳，悠悠重新找了一头母牛，寒三傍上了另一匹男黑马，这样的结局对地球对历史都没有什么影响，只对它们自己有意义，毕竟曾经真心爱过，曾经真正活过。这一种可能当中也有好多种可能，从时间上说，悠悠与寒三相爱生活可能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也可能只有一天甚至几分钟，对野兽来说，互相帮忙如果帮得不甚愉快，一分钟就能导致分手，不像人类那么麻烦。但是寒古拉没有给寒三这个机会，这才最要命，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跟着寒古拉出了城，寒三还恋恋不舍，向北走到一个路坡上，远远看见鹿沙城的那一头，驮着寒七果的白马悠悠轻步走在城南的大路上。
对于这份全世界都反对的爱情，只有一个人表示了支持，就是寒七果，她说：“谁规定了牛不能爱马？爱谁谁去。”并且鼓励悠悠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跟别人无关，爱情这东西跟种族无关，跟物种无关，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别管他们。”
但寒七果也无力阻止全城血宠与寒三作对，无力阻止寒古拉把寒三带走，她拍拍悠悠的脖子，问它说：“你想好了，走了就别后悔。”
自始至终，没人知道白马悠悠到底什么想法，它低着头，慢慢走出鹿沙城，走上通向依拉穆的官道，始终没有回头。
寒三的牛眼滚下眼泪。
这个情形触动了寒古拉，他拍拍牛脖子说：“你还挺痴情的，算啦，回家我帮你找一头小母牛。”
寒三此后再也没有说话，成为一个沉默的思想家，思考它为什么不能爱悠悠，为什么人们不让它爱悠悠，一般来说，这种思考通常会把人带入另一个至高的境界，就是思考人生的伟大意义，但寒三是一头牛，它不会思考人生意义，只会思考牛生意义，这一思考就把它和主人寒古拉割裂开来了，它从一个人类的附属生命，转变成一个独立生命，这个思考过程虽然耗费了一些时日，表面症状也很明显，比如蹬着牛眼看寒古拉，神情变得很诡异，比如仰着牛脖子看夜空，牛蹄子不停地扒弄地面，寒古拉却没有看出来，以为它仅仅是失恋，像他经常看星星一样。
在鹿沙城五日，寒古拉与玄蛮的爱情没有什么进展，原因是玄蛮太忙。她因鹿沙之战的表现，不但记上了两次战功，更成为鹿沙城邦最大的部落首领——被鹿沙救出的老族长临死前遗命，让玄蛮继任族长。这事不但对玄蛮很突然，连同学们都觉得匪夷所思，只有部落族人——如今已是玄蛮部落——欢欣鼓舞。玄蛮一女当关独抗油科莫军的丰功伟绩早已传遍鹿沙全境，在弱肉强食的人世界，英雄不分雌雄，功绩就是硬道理。无论名气还是个人魅力，玄蛮都足以担当一个部落族长——这是鹿沙大人说的。经此一役，鹿沙对玄蛮也是另眼相看，表扬她智慧超群，能堪大任。玄蛮成为鹿沙城邦的重臣，参加了连续几天的军机会议。
鹿沙之战是一个重要转折，从油科莫、穿甲龙与爪鸡滑龙联合作战以及战术配合来看，野兽们已经开始懂得分工协作，这是很要命的，数量与体能都处于劣势的人之所以能在千年战争中略占上风，人与人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城邦与城邦之间的协作配合是很重要的取胜优势，野兽们虽也会有团队作战，比如三趾马、野牛、猛犸象、爪鸡滑龙都是集体行动，团队合作，却没有跨越种类的合作，如果此风一开，野兽们互相建立长期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人类之前途实足堪忧。为总结经验，给各方力量提供警示，鹿沙邀请了参加此役的依拉穆、青木力士们一起开会讨论。博古城邦此次没有派参战，城内只有一名博古守护者寒古拉拥有官方身份，虽然职位卑微，也被邀请作为博古的代表参加了研讨会。为了让与会者对这场战争有更深刻的体会，鹿沙把会议召开地点选在了鹿沙城东门，那个侥幸拯救了全城的水闸上面，这就是人史上著名的“水闸会议”。
研讨会上，关于油科莫与穿甲龙的配合究竟是碰巧还是预谋策划，意见就很不一致。库拉尔大人说，穿甲龙与爪鸡滑龙同属龙类，虽有种族歧视问题，没有阶级矛盾，但他们与油科莫之间却是互为食物，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代深仇，联合起来攻夺鹿沙城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应该是个巧合。寒七果却说：“你是以人类的角度看待野兽之间的关系，所谓世代深仇只存在于人类社会，野兽之间没有这个概念。”
寒七果这个刺耳的意见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人们情愿相信这是一件非常凑巧的事情，不愿相信世界末日的到来。但鹿沙提议说，为防患于未燃，还是谈论一下万一全世界野兽联合起来对付人类怎么办。很显然，对付全世界野兽联合的唯一办法就是全世界人民联合起来，而如何把全世界人民联合起来，只有一个办法：人王。
鹿沙率先表态说，他愿意带领全体族人拥戴人王，但问题是，人王是谁？
于是大家又讨论起人王该如何产生的问题，有提出民主选举的，有提出部落推举的，有建议全世界人民都到训练场大打一架，最后胜出者为王，从实现的角度，这个建议最具可操作性，打到最后一个活着的肯定就是人王，但全世界只剩下一个活人，这个王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因此该建议就被否决了。
水闸会议在古人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因为这此会议之后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关于人王，社会上对于是否应该有人王，以及人王如何产生的意见，在这次会议上全部被公开，分歧之大，争论之激烈，前所未见。
最积极拥护速立人王的米克大人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提名我自己当人王，不管大家用选举还是推举的方法，用比武的也行，我没有当人王的能力，但我希望从我开始，从我被人砍死开始，大家踊跃来争当人王，领导我们彻底打败野兽。”
必须说明，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王并不是什么权力、地位、财富，以及后宫三千佳丽，这个名誉代表的是更多更大的责任，为人类利益时刻牺牲自己生命的义务，米克就是这绝大多数中的一个，虽然他打仗的水平不怎么高明。
米克大人说，三个月之内如果无人提出更合适的人选，没有人来杀了他，他就自封为人王。
人王之争由此正式开始。
寒古拉在水闸会议上没有发言，职位之低不说，他也没有得到博古大人的授命，甚至被博古守护者暗中追捕，自然无法代表博古发表任何意见，倒是见寒三几次想说话，都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寒七果看到了，到寒三身边问它想说什么，她可以代它发言。寒三说：“为什么要分人和兽呢？不能好好住在一起吗？”
寒七果说：“能啊，等到人和兽都不吃肉的时候。”
寒三说：“我不吃肉，悠悠也不吃肉。”
寒三此言一定深得环保分子、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赞赏，但其实寒三并非具有什么众生平等的崇高理想，它想说的只是它与悠悠的事，寒七果听出来了，笑笑说：“你比我哥聪明。”
虽说爱情会让人变傻，但在寒三的个案中却是相反，相比起来，力士光的变化更符合客观规律，他自从被寒七果从穿甲龙阵中救出，那本已失去希望的爱情死灰复燃，整日傻呵呵地看着寒七果，智商彻底为零。因为哥哥的要求，寒七果带着悠悠提前离开鹿沙城，伤重未愈的力士光让特立犽抬着到城门送别，望着白马美女消失在古道上。特立犽打击他说，这是痴心妄想，不可能的。力士光说：“不可能就是可能。”
这是一个爱情失意的季节，寒古拉来不及向玄蛮表白他数星星看月亮的那份心情，就匆匆踏上追赶夏利乌的旅程；力士光来不及像个男人那样站直了向寒七果求婚，就送别了心中恋人；寒三满怀悲愤地踏进北方荒原，严肃地思考它的牛生重大意义；只有特立犽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终于向玄蛮提出了结婚成家的要求，虽然玄蛮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我一直在想，人是不是应该结婚？”
寒古拉在鹿沙城里查到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一批杀手刚刚出发北上，目的地是雪山，这是他舍下玄蛮急匆匆北上的原因。
其实信息是寒三查探到的，在水闸会议的一个角落，两名来自依拉穆的守护者向一名鹿沙猎人询问上雪山的道路，因为雪山在鹿沙是个敏感的地方，鹿沙猎人警惕地问他们去雪山干什么。依拉穆守护者回答说找亲戚，找一个打石头的姑娘。寒三认识一个打石头的姑娘夏利乌，也知道她上了雪山，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寒古拉。等寒古拉找到妹妹寒七果了解情况时，那两名依拉穆守护者已经离开了鹿沙。寒七果随后点了人数，依拉穆来的不但少了两名力士守护者，还少了两名炼师守护者。
寒七果没有让哥哥知道小圆和滚滚带来的信息，理由简单不过，哥哥喜欢那个叫夏利乌的。而火山岛防卫即将被攻破也不过是古谷老师的一面之词，根本没有证据，五大城邦的五大狼烟部行事向来隐蔽，那些发了疯想要找他们挑战的犬牙都没能找到他们半点行踪，就凭被困在火山岛的兽类能消灭得了他们值得怀疑，就算外界有援助，可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寒七果的分析很到位，没有像一线天和狐桑那么傻，陌生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虽然一线天和古谷老师有点过往，但也是感情过往。无论古人今人对待爱情都是盲目，后代某位杰出的作家曾经写到过“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称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是不用眼睛而用心灵看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只用翅膀不用眼睛，表现出鲁莽的急性，因此爱神据说是一个孩儿，因为在选择方面他常会弄错”。
而寒七果曾经说过：“爱情好比她哥哥头上的绿头皮，喜欢的人喜欢的要死，不喜欢的人恶心的要死，一切都源于心，心有了爱后，就盲了，可能是爱情其实是一条黑鱼，钻进心里，放出黑水，将心蒙于黑水之中。”
现在的寒七果说另外一番话：“唯有将自己溶于黑水，才能看清黑水。”
寒古拉总是游离在黑水之外，没有进入，也就看得不够清楚。
寒七果看清楚了，滚滚和小圆没看到的真相，在狐桑和一线天被围起来时，古谷老师就躲藏在附近，根据对古谷老师的了解，她必定会保全那两人的性命，再者一线天本来就是“稻香”组织的人。最最重要的一点，古人时代不随便杀人，要杀人都是通过决斗来解决。至于暗杀，他们是不可能了，脸面已经全暴露了，由此可知他们绝对没有伤害二女性命的意思。
当务之急，寒七果要救醒两只白蝠，读出它们的空白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