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好友在街边散步,看到一只面容凶恶的狗,被系在银行门口的护栏上,两眼呆呆的望着ATM机旁的某个人,看得出来他很焦急,我便伸出手,他也同时展现出一幅恐惧但又顺从的模样——这绝不是一只凶恶的狗。还没触到他耷拉着的发型潦草的脑袋,他就被刚取完钱的主人解开绳,高兴地围着主人蹦着跳着转着走了,头也不回。
友人问我是否有养过狗,我刚想说养过7条,但随即紧闭了刚要张开的嘴。就像炫耀自己有多少段恋情一样,这不是一件骄傲的事,这是耻辱,是该一辈子反省的事。我多想只养过一条狗,陪着他走过一生。我随即想起了她,尤其是她的眼睛。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正在消逝的残阳里,头也不回。我尾随她很久,但始终不敢靠太近,我怕她用智慧的鼻息将我捕捉,逃离。
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她是“女性”。警惕,睿智,敏感的直感,全都表现在她那突兀的快要掉出来的眼睛里,像是静坐在湖畔旁的削瘦的意大利妇女,眼里的故事,看得清又看不清。
要说狗是色盲我可是一点都不信,她静静地等着红灯,昂起脖颈像是高贵的女王。马路对面就是家了,回家的时间又是这么的准确无误,已经是作为同居的其他物种的我们该回来的点了。她别过一直蜷缩的腿,撑直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我若无其事的走过来慢慢打开门,她没有看我,径自走进沙发底的漆黑的暗影里。
每一次目光相对的时候,我都有与人对视的幻觉,那一定是位知性的称梅女子的眼神。
她是天生残疾,右后腿骨少一小根,爸爸第一次给她检查时这么说。那时候她也曾被陌生逼出一副自卑与无助的姿态,但自从踏入这家门的那时起,她就与孤独做了伴,总是默默隐匿在各个角落,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根本无需教她什么,她是靠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蹄指,我相信还有她自己的意识去体悟她的生活之道的,因为她走路总是那么毅然决然。
她在混乱中跳上妈妈的车,顺理成章的来到我家。每当妈妈回家的时候,她会性情大变,变得分外热情,从距门框5米外贴地匍匐快速前进,尾巴和脑袋交错着欢快地摇摆,像醉酒后击鼓跳舞的胖男人般忘情的扭着,这时即便妈妈累了一天,也会以相同的热情俯下身子轻抚她那鹿首般的小脑袋,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她便转着正圆的华尔兹再次隐入黑影。
在她在家的期间,我对她没有丝毫好感。事后想想或许能归于嫉妒;挂着孤僻名衔的我嫉妒她那份自由的孤独。那种不倚靠任何人也径直向前走的魄力;那种丝毫不怕走错路的信念,谁在乎别人的指点?;一颗心,一双眼,两条腿就能头也不回的走下去的那份决绝。恬静,自由,有条不紊,而并非像我一样把自己锁在小圈子里,自甘沉沦,强调玩世不恭却又寄人篱下,孤影自酌。她在讴歌,我在哭丧。所以我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并且享受着她逃离我憎恶眼神时的那种眼神。人不会对和自己一样的人有多好。
但来自她无偿的关怀却比拥抱还温暖,到现在指尖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她做着只有对妈妈才做的动作,匍匐着向我慢慢扭来,眼睛眯着,嘴角像是带着微笑,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也用手轻点她的头,她猛的抬起头看我,露出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严重错误的少女的眼神,扭头就跑,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伸手去挽留,却像挽留抓不住的风。原来她的心境如此宽广!不论那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她让几近萎靡的我重新振作,与那些该死的劣根性作对,重新掘起心域的土,何必挖空心思想那么多,只需要放自然,去包容,就行。
那之后没几天她就不见了,消失在她经常走的去吃早饭的路上。妈妈怀着希望等了一个多月,最终以泪水和叹息告终。又一个多月后爸爸对我说偶然看到她时的情景:和一个老头慢悠悠的走在人行道上。不知不觉我脑中浮现出近乎在眼前的场景:那一定是一个充满阳光的晴天,老头和她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不要告诉你妈”爸爸郑重其事的却又微笑着警告着。一年之后,忘记是由什么话题勾起了妈妈对她的回忆,妈妈像陷入思绪般看向别处,微笑着说:“我相信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开心,她过得幸福就好。”我也发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