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还是走了,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我知道,这一次或许我们真的要永别了,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直到现在,我仍旧分不清,对于她的离去,我是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感到痛苦。
也许那一刻,她的心在滴血吧,如果她真的还有心的话。
尽管已经时隔多年,但当我决定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在滴血的。
我所曾拥有的一切,以及我所失去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她,她就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跌进我的生命里,带给了我虽只有一瞬,却灿如烟火的温暖,然后,我撞碎了我对自己的梦,然后,她毁掉了我的所有……
今晚下班时,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我突然看到了她,她微笑着迎面向我走来,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般上前紧紧地抱着我,令我措手不及。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谁能够这样亲近地抱着我,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异性。这倒不是因为别人真的不愿意这样做,而是因为,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我叫赵长生,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在我的爷爷决定把我送到南冥寺去的时候,我的妈妈给我改的。南冥寺是我们赵氏一族的宗祠,爷爷告诉我,那里面供奉着赵氏一族历代最有名望的先辈们,至于为什么叫做南冥寺,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小的时候身体很弱,经常生病,一生病,无论吃什么药都好不了,打从我懂事开始,村里的小孩子们都不愿跟我玩,大人们看到我也都不愿意跟我多说话,他们总是带着古怪的眼神站在远处看我。村里最有威望的神婆是爷爷的好朋友,她曾经来看过我几次,每次来她都会叹气,有一次,她偷偷地抚摸着我的头,怜惜地对我说:“多好的娃子啊,可惜身上的冥气太重了……”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神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去多想,我以为她是因为触摸到了我冰冷的身体,所以才会那样说的。我的身体很冷,即使是在夏天,在晚上睡觉时,我也需要盖厚厚的被子。只有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我在南冥寺里度过了四年,直到我到了去上学的年纪。妈妈坚持要带我离开,到城里去念书,可爷爷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为此他们大吵了一架,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妈妈。
其实我不想离开南冥寺,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不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冰冷的,而且,我也很喜欢八太公在那里教我练功。
八太公是我们赵氏一族里还健在的最年长,辈分最高的长辈,南冥寺就是由他负责看守的。
自从我去了南冥寺之后,我只愿意在两个地方待着,一个是南冥寺,另一个是八太公的家,因为在这两个地方,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冰冷,在那里,我的身体是温暖的,那种感觉很舒服,舒服到令我仿佛上了瘾,我想,如果不是那天,我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我是永远不会离开南冥寺,离开八太公,离开爷爷,还有我从小生活的村子的。
我来到了城里,从小学一直到大学,再到现在的出来工作,除了家乡有限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我身上的秘密,所有人都以为我跟他们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其实我不是。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她双臂环抱着我,抬起头俏皮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
她的眼睛很明亮,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那一双漆黑的瞳仁也仿佛是两颗闪耀的宝石,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被她抱着,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的气息,我忽然对她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我竟然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冰冷的身体,眨了眨眼睛,木然问道:“你是?”
“哼!好呀,你竟然把我给忘了!我不管,你要怎么补偿我?”她嘟起小嘴,偏过头装作气鼓鼓地说道,下一秒忽然她又回过头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说道:“就罚你请我吃饭吧!”
在我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之下,她就那么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Xfeeling,然后在我和服务生目瞪口呆之下点了一整桌的东西,并且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了个精光。
如果一开始我被她美丽动人的外表以及撒娇式的话语迷惑,导致无法分辨她的来历以及意图的话,那么现在我绝对可以肯定,这家伙百分百是个骗子,而且还是个骗吃骗喝甚至还想要骗点别的什么的看起来颇有品味的骗子。
“你怎么了?”她打了个饱嗝,看着拿出手机低头操作不说话的我说道,“是不是我的吃相太难看了,让你不高兴了?”她继续问道。
我抬起头,伸手将手机屏幕上已经输入的报警电话给她看,冷冷地说道:“这位小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从未同意要请你吃饭,我劝你最好自己去把账结了,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我的音调有些高,语气冰冷强硬得不容置疑,这引得四周的人纷纷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甚至招来了大堂经理。这样的举动虽然在别人眼中看起来非常有失风度,尤其是在这样的高级餐厅之中对一位女士如此大声地说话,但是我心中却没有任何这样做不太妥的念头,因为她是个骗子!
她听到我的话,满脸错愕地看着我,动人的眸子中有些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我在心中冷哼,现在的骗子,演技真是高超,不去当演员真是浪费人才了!
“这位尊敬的女士,请问您是否愿意到这边来与我们共同就餐呢?”就在我准备按下拨号键的时候,邻桌的一位外国男士走了过来,十分绅士地对她说道。
我冷冷地看着她,想要看看她有什么举动,同时心中冷笑,这年头竟然还有傻瓜主动找骗的。
不得不说,由于我身上的特殊原因,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跟别人有过太亲密的接触,并且这些年来,看过太多人的丑恶嘴脸,人心险恶,所以对周围的人我始终有一种抗拒感甚至是抱有一点莫名的敌意。
她没有动,委婉地谢绝了那位外国绅士的邀请,然后自己把账给结了。
就在我以为她会灰溜溜地一走了之的时候,她突然走过来挽住了我的手,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对我说道:“刚才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我们回去吧。”说完,也不理会周围的人诧异的目光以及窃窃的议论声,挽着我离开了餐厅。
我再一次被动地任由她带着我在街上走着,虽然心中明知道她很可能是一个骗子,并且我现在开始猜不透她的目的,但是被她这样温柔地挽着,感受到来自她的身体的温暖气息,我竟然有些舍不得挣脱她的手臂。
“我们要去哪儿?”她抬起头看着我的脸,开口问道。
“随便。”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回答她的问题,她不是个居心不明的骗子吗?我不是该生气的吗?
也许是我错了,也许,她并不是一个骗子,她只是……难道是……她该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所以才找这样的理由来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在心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们就这样在路上不停地走着,不停地走着,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是那样的快,我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这二十多年来,在我心脏的位置,在那冰冷的温度之下,忽然生出了一股淡淡地暖流,尽管它是那样微不可察,但是我却真实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那种感觉,不是别人对我进行的热传递,而是,属于我自己的体温。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上的星辰逐渐黯淡了下去,她再次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眸,开口温柔地说道:“要不,我们回你家吧?”
“不行!”我忽然猛地一惊,挣脱了她的手臂,狂退好几步,仿佛看到怪物一样瞪着她。
“你,你怎么了?”她上前一步,想要走过来,我立刻剧烈地喘着粗气,冲她大喝道:“你别过来!”
她没有再动,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哀伤与不舍,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双瞳深深地望向我的眼睛,温柔地说道:“我叫林若冰,赵长生,记住我们的约定,我会再找你的!”说完,她猛地转身,朝长街尽头跑去,渐渐地没入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在她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我的思绪仿佛被点击了一下,整个脑袋一片空白,一种奇妙而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没有注意到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望着她消失在远处的背影,我的心中再次涌起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阵微风拂过,我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冰冷的体温,心脏之中原本出现的那一丝温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回走去,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