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寰州大营车来将往,招讨使府内却是格外平静。商讨完剿匪之策,寰州详稳司几位主将先后回府,耶律贤却没有休息,仍是站在地图前仔细研究云州及周边州县地形。顾井匀推门而入他只稍稍望了一眼,便又低头继续研究。
天气不算冷,耶律贤还穿着单衣,可顾井匀已经换上秋装。她喜欢契丹人的服饰,轻便简单,也保暖。她手里抱着手炉,坐在案几边看着耶律贤在地图前比比划划。良久,她道:“殿下当真要治阿姆奇将军的罪吗?”
耶律贤浓眉一挑。“怎么你要为他求情?”他故意低着头假装研究地图。“他该不会也是你的人吧?”自应州借兵一事后,耶律贤再不敢小瞧顾井匀的能力。连宋王她都能攀上,在各府官员里安插几个亲信又算得了什么?
顾井匀毫不在意他话中带刺,继续道:“镇压内乱确实不是招讨司的职分范围。殿下蒙皇上封藩云州,又做了西南五州的父母官,自然是要讨伐叛逆、守境安民。可是阿姆奇将军兵没有这些头衔,他只是招讨司的官员。党项突厥不乱,他就有功无过。”
耶律贤难得烦躁。“我现在没心思琢磨他有错没错,等我剿灭了乱匪回来再治他。”顾井匀知道云州的事情让耶律贤很烦恼。白达旦部若只是普通起兵造反,劫持州郡长官,只要带够兵马前去让乱民伏诛就行。可是他们久乱成匪,已然成了气候。占据州县,抢掠城镇,屠杀无辜百姓,这就不只是简单剿灭就能行了。
“殿下当真不打算报北府枢密院来处理此事吗?”顾井匀问道。
耶律贤浓眉紧锁。“等不了了。多等一刻,那帮乱匪还不知道要再杀多少无辜百姓。”
早在易州城外耶律贤拒不肯焚烧易州屯粮之时顾井匀就知道他面冷心善,最见不得无辜百姓受牵连。她遂不再劝。既然耶律贤决定点兵出发,此事就不宜同时报呈北枢密院,否则两路兵马两方主帅撞在一起,届时若是意见不合,不知道听谁的,反倒犯了兵家大忌。
顾井匀转了话题。“云州之事,殿下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什么意思?”耶律贤仍在低头潜心研究攻城地形,顾井匀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问道。
“白达旦部叛乱已经一个多月了。就算当时事发出然,盐铁司的人都死绝了,无人来报。可是之后乱民抢掠周边郡县,不可能没有丝毫蛛丝马迹。云州竟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消息?直到事发半个月后,乱民聚而成匪占领了石溪县,才被朝廷派去征铁的均输发现,报到云州。”
耶律贤听到此时也发现不对劲,缓缓抬起头看着顾井匀,认真听她说下去。
顾井匀见他有了兴趣,于是接着分析。“退一步说,就算云州刺史与一众官吏当真后知后觉,可是均输报案之后他们为什么不立刻将事情上报北枢密院?算算日子当时我们人在涿州,韩公子从上京来探望殿下,绝口未提此事,显然当时京中并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顾井匀的话提醒了耶律贤。他沉思了片刻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若周必昌一得到消息即刻上报北枢密院,皇上谕旨一下,北院都统军司屯驻在上京道的兵马五日之内无论如何也能赶到,剿灭乱匪。”
“殿下所言极是。”顾井匀点点头。“乱匪占据了石溪县,周必昌为什么不上报,明知毫无胜算却仍然只派云州的一千守军去镇压。守军全部阵亡之后,他仍然不报北府,宁愿来招讨司求援。阿姆奇将军拒不出兵,云州孤立无援,周必昌还是不报,只是派属下知事连夜突围,去半道上截住殿下,让殿下来管此事。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一次也不上报请朝廷发兵平乱。殿下想想看,坐视乱民变成乱匪,势力越来越大,最后攻破云州,屠戮百姓的人当真是拒不出兵、见死不救的副招讨使阿姆奇将军吗?”
耶律贤觉得顾井匀的分析切中要害,极为有理。可是仍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可是周必昌本人也被乱匪劫持,生死不明。若一切真如你所言,这个周必昌隐瞒不报、大有问题,那他何苦陷自己于险境呢?”
顾井匀轻轻一笑。“这位刺史大人是生是死,隐瞒不报究竟有何居心,就要等殿下明日亲自带兵去看一看了。我说这番话只是希望殿下明日到达云州城外不要急于下令发兵、攻城剿匪,而是该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新官上任的第一夜耶律贤一夜未眠。西南政局复杂,州县各自为政。周边强敌环伺,蠢蠢欲动。眼下诸州大旱,民不聊生。乱匪猖獗,生灵涂炭。生死不明的云州刺史周必昌,他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而一直安分守己的白达旦部突然作乱,其中又究竟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