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转眼已经进入了深秋。金黄的麦田将五沟子村深山的土地染了一层颜色。收获的季节到了。对于农民来说,这个季节,异常的劳累,但因为有收获,便在劳累中开始分享喜悦起来。
漫山遍野都是割麦子的人,在五沟子村,甚至还有一群人,他们名叫割麦客。
割麦客,就是专门给人割麦子的农民,他们大多是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苦力,割一天麦子,八十块钱,东家包吃包住。
入秋之后,庄稼成熟了,县里的建筑队都停工了。大家都赶着回去割麦子。这活,一停下来,大概就得个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刘国伟得早上三四点就起来,下到地里割麦子,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去。刘国伟爹死的时候,除了八万块钱的债,还有就是他曾经作为镇长,而补贴的三十五亩旱地了。
这大半个月,刘国伟需要把地里的麦子割回家,晒干,用传统的工具打出来。
割玩麦子的土地,还要用水牛耕一遍,翻好的土地,用猪粪牛屎这些农家肥料浇灌一下,以保证土地的营养和来年麦子的收成。这对于刘国伟来说是一个庞大的工程。盛明月没有嫁到刘国伟家之前,这些活就得他一个人干。他家没有多余钱来雇佣割麦客,马老太太也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
刘国伟从县里建筑队回来的那个晚上,马老太太杀了一只鸡。
吃饭的时候,刘国伟把鸡腿、鸡翅反正一只鸡身上有肉的地方都往盛明月的碗里夹。惹得马老太太很不悦,她板着一副脸,咳嗽了一声:“这只鸡,是杀给庄稼汉吃的。”
盛明月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鸡肉又都夹给了刘国伟,虽然心里委屈,但她明白,这顿丰盛的晚餐,是对庄稼汉即将到来的繁重体力活的犒劳。刘国伟很心疼盛明月,就顶撞道:“明月姐没过过苦日子,她身子虚。”然后,刘国伟不顾母亲的白眼,又将鸡肉夹到了盛明月的碗里。
这一来二去,盛明月夹在中间,有些难过。
她知道款待庄稼客的规矩,又老老实实的将肉都夹给了刘国伟,并对他使了个眼色。自己默默的从盆里夹了一些土豆,低下头,吃起来。
饭后,刘国伟关了房门,坐在床上闷闷不乐。
他怕母亲的严厉凉了盛明月的心,毕竟,盛明月跟了自己,让她一个大学生呆在山沟子里受罪,作为一个男人,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好在盛明月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替刘国伟宽衣解带,笑呵呵道:“嫁个庄稼汉,就要吃得了这份苦,又没有谁一下地就是能吃苦的,我锻炼锻炼就行了。明天,我跟你一起下地。”
刘国伟还想说什么,但盛明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下子将刘国伟推到在床上,拉下了帐子。
……
……
农忙,终于来了。
盛明月和刘国伟一起下了地,本来刘国伟死活也不让盛明月割麦子的,可盛明月不肯,执意要割。
盛明月一下地,五沟子村的村民都有些惊讶。刘老黑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分,找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就这样,五沟子村今年的农忙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二婶子经过刘国伟家的麦地吆喝一嗓子:“哎呦!新媳妇也下地啦!大学生的手,能拿割麦子的镰刀吗?”
盛明月就笑笑:“能,我们大学有门课,就是教我们大学生割麦子的。”
金秋十月,大山深处回荡着割麦客的吆喝声。
要是能在麦地里抓住一两只兔子或是山鸡,那割麦客们就特别高兴了,因为,晚上就又有下酒菜了。东家们为了激励这些割麦客,都会在麦子割完的时候,评出一个割麦王来,割麦王可以拿到东家的额外赏钱,除了钱,还有那份荣耀,只要当了割麦王,那就一准能当上下一年割麦客的头头。
而刘国伟每年都会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割的麦子,一定要比割麦王多。
盛明月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农民过着这样的生活。她不抱怨,只是有些心疼刘国伟,生活在一次次的汗水挥洒和体力透支中让两个还有些陌生的小夫妻磨合得越来越好。劳动,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最终凝结成了生活。
盛明月下地没几天,这事就传到邱唐镇镇府大院里了。
盛镇长夫妻俩气的是焦头烂额,心里早把老刘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而林秋珍看到老伴骂骂咧咧的,就跟着后面嚷嚷:“这能怪谁?都怪你这个老不死的,教育了一个好闺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死丫头,自己选的命,她自己作去。”
盛镇长默不吭声的掏出了一根烟,用火柴点着,吸了几口,叹了口气道:“咋整?再怎么作,那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
“那你好歹是个一镇之长啊!你要动动脑子,丫头能过到这步田地?”
盛镇长皱了皱眉:“我恨!丢脸啊!”
社会的发展与演化,随着经济车轮的开动,逐渐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盛云华自己都不清楚,这是否能叫做阶级的鸿沟。那一晚,他躺在床上,一整宿都没有合眼。烟抽了好几包,直到凌晨,天不亮,他就随手从床头拿起一件中山装外套,披在身上,朝大山里走去。
公鸡还没有打鸣,天刚刚能看到一丝微亮。
五沟子村的麦田里,已经人头攒动了,刘国伟今年干得格外起劲。因为,今年不是一个人在地里低着头干活了,身边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正好验证了那句老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直到盛镇长开着他的那辆桑塔纳出现在五沟子村的乡间小路上,割麦客们才放下手里的镰刀,毕竟,在这个农忙的季节,轿车是不太会出现在麦地里的。
盛镇长下了车,就探着脑袋,四处搜寻刘国伟和盛明月。
还是盛明月听出了自家轿车的马达声,赶紧放下手中的镰刀,擦了擦脸上的汗,开心的又蹦又跳道:“是爹,大伟,咱爹来看咱了。”
是啊!父亲不管怎么样还是来了,这对盛明月来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结婚的那天,爹没有来,现在还是来了。女儿出嫁,不能没有娘家人的道理,盛明月还是懂的,所以,当盛镇长出现在麦地里的时候,盛明月心知肚明,爹始终还是自己的爹。
盛明月欢天喜地的跑到盛镇长的跟前,当盛镇长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一张平日里绷得紧紧的老脸,竟忍不住落泪了。
“丫头,咱……变样了呢?爹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盛明月伸出手,抹了抹她爹的眼角:“没变,都长胖了。”
这时候,刘国伟才从麦地里走出来,他一路上都是低着头,只是不时的抬起头看看盛镇长父女俩重逢时的场景。在盛镇长面前,他仍然是卑微的,他不敢抬起头,生怕自己的目光被盛镇长捕捉到。
怯懦的走到盛镇长的跟前,刘国伟鼓了很大的勇气打招呼:“盛镇长,您咋来了?”
盛明月朝着他嘟了嘟嘴:“啥镇长,叫爹!”
刘国伟嘟了嘟嘴,话都跑出了嗓子眼,但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吞吞吐吐的道:“不然,先到家里坐坐吧!”
盛镇长叹了口气:“算了,家就不去了,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我们家女儿,你小子,我告诉你,你以后得好好的……”
“哎呀!爹……”
盛明月扯住她爹的袖子,来回的晃悠着,盛镇长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半响之后,又开口道:“这样过日子,也不是个办法,咱们镇中学在招老师,你明天就来报到吧!”
“爹,你说真的?
“爹还能骗你咋滴!”
盛镇长开着他的桑塔纳,在金黄的麦地里越行越远,显然,这车开的比来的时候,速度慢了许多。
盛明月站在山坡头,目送父亲远去,内心的喜悦,又瞬间变成了泪水。
不过,盛镇长的这次到来,总算是带来了天大的喜讯。
首先,他这一来,便是承认了刘国伟和女儿的婚事了。其次,盛明月能进邱唐镇中学教书,那就意味着,以后,她再也不用下地了。
毕竟,教师和农民,还是隔着一个阶层。
最高兴的莫过于刘国伟了,盛镇长走后,刘国伟就没回麦地,而是牵着盛明月的小手,高兴的狠:“走,明月姐,回家去,让俺妈杀只鸡!”
“瞧把你给美的,就这点出息。”
日出日落,成了农民的生活的规律。日出之后透支的体力,需要在日落之后休养生息。正因为他们懂得这种原始的大自然的馈赠,才缔造了这个最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