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坐在战斗大厅外的汉白玉阶上,黄昏的天色正是回忆的时刻。蝶追收拾一番心情,双手捧着下巴,看了我半晌,才放下心来。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听她的声音,元气已经恢复了一些,有了点一贯的调皮味道。
我心说我其实什么也不想知道。好吧,我不能这么说,要这么说了她估计非跳起来打我不可。
“你……林奕君她为什么不帮你?”
我好像很少这么跟一个女人聊天,有是有过,不过曾经这种记忆都让我很紧张。我虽然是个杀手,但和女人聊天时,对单刀直入式的谈话有一股深刻的恐惧。
我要委婉地,委婉地引她自己说到点子上,然后自己一股脑儿把想说的全说了。
我不能留一丝把柄。
……果然是被揍怕了吗?我暗自汗颜一个先。
“她,她说我的计划是不可能的。她不会陪我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她说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好好去大学上课。”
“为什么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可能的?”我顺着她的口气,不以为然地说。
蝶追容色稍缓,叹着气解释:“你是不知道我的计划罢了。我跟奕君说,我要拿下《英雄杀》这一届全英赛的冠军。这是这款游戏全服务器第一届全英赛,奖金非常丰厚,在下周就开始接受报名了,但必须以三人以上的组队形式才能参赛报名。可是奕君不相信我,她说我既不是职业玩家,凭什么去拿冠军,不愿意陪我参赛。”
“全英赛么……”我皱了皱眉。
“其实,其实我自己也……”她犹犹豫豫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全英赛,是这款《英雄杀》今年开放以来,重点推出宣传的一场全民狂欢赛。比赛包含游戏所有战斗模式,包括卡战和武战、单人模式、团队模式、闯关模式等各种内容,必须以三人以上的团队形式才能报名参赛。
所谓比赛,必然涉及的就是名次和奖金。《英雄杀》被媒体毁誉参半地评为“本公司最不差钱”的游戏,和对超品质制作的成本投入一样,游戏公司对举办这次比赛十分重视和舍得,公然掏出四千万巨款作为这“首届群英赛”的奖金总资,此外更有诸多游戏内的虚拟物品作为奖励,此赏不可谓不丰富。
官方放送出这则消息的当天,《英雄杀》前期限售的一百万副游戏设备立刻预定一空,无数人的眼睛都红了,不论是职业玩家,还是业余游戏爱好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了那一排加粗的文字:冠军队伍将独得两千万现金奖励。
两千万?现金?玩游戏?不开玩笑?我凑!拼了!我他奶娘的豁出去了!再不豁出去就来不及了呀!
这是无数涌入这款以桌游为基础的拟真游戏的玩家的想法。
这几乎可以说是游戏初期初期一百万游戏玩家共同的想法——因为我这种不求名不慕利的人啊,这世上实在太稀少了,而正在玩这款游戏的自然更是少得感人。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蝶追自己都认识到不可能,为什么还要不惜代价蒙着脑袋往前冲呢?
甚至和朋友反目都舍得,难道只为了一个空荡荡的两千万现金的迷梦吗?如今都市中的女人都拜金到这个地步了?不说她还是个大学生吗?
我惘然不解,斟酌着这个问题该怎么问。谁知我还没想好措辞,蝶追自己就说了下去。
“两千万呢,确实是好大一笔钱。可是,我没事拿这两千万来干嘛?”蝶追不屑地笑了一声,但笑声苦涩,跟哭似的,“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深埋海底的渺茫的宝藏义无反顾跑去做海盗。我本来不缺钱的,我可以快快乐乐地上大学,安安心心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虽然父母都离世了,但我还有个弟弟,我们互相依靠,静静地生活下去……可是,谁能想到,我弟弟突然就病了。”
“病了……”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吓了一跳:“他患了什么病,需要这么多钱?两千万?”
什么病要两千万才能治?
啊!难道是那个?传说病理学界奇葩中的奇葩,纯粹以概率在生物界产生无法追究根源的生命猎杀者——瑞尔福笛综合症?
依照目前的医学手段和仪器,这种病症在发现的初期可以疗愈,一旦过了这个阶段,病情就会急转直下,在两三年之内收割掉载体的生命。
这种病曾经在大众视野里出现过,新闻也有播报。那是全世界首个被成功治愈的案例出现之后,不少猎奇路线的杂志对此症状进行详细描述和趣解,称之为“富贵病中的皇帝”,因为只是组合治疗这种病症所需要的仪器的自尽,就数以百万美金计,治疗总花费遥遥领先于第二名麦兜抖脚症,其中的落差宽达近十倍。
随着科技日新月异地发展——这种情况一直不曾改变。
不过,会这么凑巧么?放到全世界八十亿人口中发生概率无限接近于零的事件,忽然就发生在一个被我恰巧撞见并帮了个小忙的陌生人的弟弟身上?
我立刻就问:“你说的是不是瑞尔……”
蝶追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满是惊异与伤痛。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瑞尔福笛综合症!我弟弟上个月在学校突然晕倒,京城医院都检查不出任何问题,还是奕君的爸爸林叔叔带他出国寻诊才知道——他刚被检查出这个症状就立刻被隔离起来,因为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加上几乎百分之百的致死性,属于国际严控的症状。现在连回国都做不到……”
“……医院的方案呢?”
“因为早年已经出现过这种症状,我弟弟英哲又是初期被检查出来,医院说头两年治愈的机会很大,但两年之后就会超出可控范围。按照以往的案例,病情转急之后就没有拯救的希望了,而且两年左右就会丧命。”
蝶追起初睁大了眼睛望着我,但我的表情并没有给她任何可靠的回应。我也就是知道有这个症状的存在而已,我不是救人性命的医生,相反我是取人小命的杀手,我能帮蝶追什么呢?
什么都不能。
什么都不能……
蝶追的神色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期待和失望间的转换,双眸黯然地垂下脑袋。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表现出来这脆弱的一面有多可怜。可怜得如同我记忆中那个最无辜不幸最应该撒手放弃却一次也不甘愿脆弱倒下的男孩。
那个叫七童的男孩。
我不动声色,现今偌大的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看出,这时的我内里早已充满愤怒,以至于咬紧牙关。
“医院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不以救治为目的,只单纯为我弟弟续命。续命的方案在花费上相比治愈要低很多,可以将我弟弟的病情在十年之内稳定控制。就是说,帮他延长十年左右的生命,十年之后,医院不负责任何承诺。而且一旦用药,就彻底失去了救治的希望。”
“不用奕君说我也知道,目前的我只能选择第二个方案。但如果这样,不就等于放弃英哲了吗?他才十三岁,我怎么能让他以后都一个人住在医院里,还没有长大就死去?可是……我又能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我低声缓慢地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