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终究是少年人,沉不住气,白脸微红,悄声道:“先生,不曾想这白宗不给你施展口才的机会,反要把我们软禁在此。只怕在这滞留,误了大事!”
汉官仪若无其事,在营帐里环视一圈,朝门口喊道:“饿了,来点吃的。”
墨城压低了声音,急道:“他们不知我身上有竹节枪,必无防备。可要趁他们进来送饭,结果了他们,杀出去?”
官仪道:“你却也是蠢,少说一两万人的大关,杀得出去么?”
“终不能在这让他请吃晚饭。”墨城皱眉。
“怎么不能。”汉官仪白了他一眼,“莫急,我自有办法。”
过了良久,有两个火头军端着一盘饭菜入内,放置在桌上。官仪故意道:“去拿多两张椅子来,好给本大人架腿歇息。”
两个火头军虽不情愿,也照办了,拿来两只木椅放下,又退出去。
墨城等那火头军走出去,道:“先生怎还有闲情躺椅子上!”
“谁要躺!”汉官仪端着碗,拿筷子扒饭吃。菜式却也不差,是些煎炒过的山鸡肉,拿来下饭正好。墨城只好也跟着吃,二人饱餐一顿,天还没黑,汉官仪在包袱里取出一把小锯,一把尖刀,笑着对墨城道:“锯子给你,把那两把椅子大卸八块,会也不会?”
“怎的不会!只是要弄这个干甚?”墨城不解。
汉官仪道:“只管悄悄做,休问我。”
墨城只好照做,把椅子腿都锯下来,椅背也一并卸了,并无发出多少声响。弄好了,作一堆捧给汉官仪。汉官仪笑道:“且叫你看我本事。”墨城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正狐疑之际,汉官仪尖刀在手,拿起木头飞快削了起来,怎见得:
尖刀飞电闪,木屑落花飘。
巧匠生嗔妒,能人意气消。
一刻钟工夫,汉官仪便造出十来块零件,尽是些类似骨骼的支架,又有些机括关窍在内,将其组合起来,便有人形端倪。墨城惊叹道:“巧手!这是皮影戏么?”
汉官仪不答话,又在包袱里取出衣服,往支架上套,果然有如活人一般形体,只是缺了头颅。墨城苦笑道:“这怎么办?没头没脑的。”
汉官仪微微一笑,把盛饭用的四个木碗,两个一合,取些胶粘了,便是一个球形,权且做个头颅。如此一来,两身人偶已做好,躺平在地上,好不诡异。天色已晚,只是还没掌灯,墨城喃喃道:“先生这般弄,必是要以灯光映人影,瞒骗他们。”汉官仪点头,道:“白天日光映进来,看守士兵方位你已了然,只在门口。现在夜里我们掌灯,你晓得从哪走吧?”
墨城忙取小刀,在后边帐布上切开一个狗洞大小的门。汉官仪手里牵着条细线,匍匐着把桌上油灯点燃,一时间昏黄光线充斥营帐,汉官仪把线一扯,两个偶人蓦地坐起来。汉官仪又匍匐来到墨城身边,二人狗也似的钻出去,官仪把细线用力扯断,只见两个偶人竟自顾自动了起来,如活人一样在帐内走动,被灯光一映,影子便如汉官仪与墨城一般无二,唬得墨城魂不附体,道:“怎恁的可怖!”
门口守卫着的武士见帐内两条人影来回踱步,只道是与白天一样,便懈怠了,不去理他。汉、墨二人慌慌张张走了,墨城忍不住问道:“这线一扯,怎么就动起来了?”
汉官仪道:“内里机关牵动,符箓便贴上去,偶人就活了。”
墨城惊叹不已,汉官仪笑道:“莫忘了,我是东国神机门人,岂是浪得虚名?”
二人趁着夜色,爬到大寨内一处高坡上,坡上有一个哨兵,墨城悄悄过去,在背后给了他一手刀,劈晕过去。官仪赞道:“好手法,精准。”墨城低声回道:“谬赞了。”二人上了高坡,往下俯瞰,原来这处平地造起的雄关,几里地的关卡营防,密密麻麻的兵帐大小一致,哨岗多建在外围,内里却没有巡逻卫队,兴许是迷魂阵般的布局,连自家士兵也会迷路。看了良久,墨城也看不出哪个是白宗的大帐,不由得叹了口气。
倏然风起,汉官仪嘴角一扬,摸了摸自己长长的下巴,笑道:“我胸中已有定计,把地形记好,速寻宫让!”
墨城不明所以,只好跟着汉官仪沿着山坡路走,一路摸到了南面关隘之处,没人阻拦。沿着这条小径,前方是个坡头,上有一个瞭望亭子,里面一个哨兵。坡头下边是大路,有十来个士兵守着寨门栅栏,门口两个火盆照着路面,出去便是大路坦途。汉官仪找棵大树藏身,靠在树干上,苦笑道:“这让我想起去年在南国青丘山上与汉开边带着瑞儿突围,也是差不多这般情景,只是这次的敌人更多也更强。”
墨城道:“青丘山一战,我也有听瑞儿姑娘讲过。先生与将军真是胆气豪迈,墨城深感佩服。”
“别讲什么佩服不佩服的。”汉官仪探头瞥了一眼寨门方向,“你来想办法,教我怎么逃出这里。”
墨城略一思索,道:“守卫附近有马厩,应是传信的驿马。”
“然后呢?”
“杀了他们,抢他们的马。”墨城坚定地说道。
“有没有更省事的方法?”汉官仪问。
墨城想了想,道:“有是有,只是……”
汉官仪笑道:“你是有来历的人,如此紧要关头,休藏着本事,教你我陷在此间。”
墨城无奈道:“瞒不过先生慧眼。我这便去使出秘法,先生可趁乱盗马。”
汉官仪点点头,墨城便蹑手蹑脚潜过去,来到那瞭望亭里,那哨兵目视寨外大路,何曾想身后有鬼!被墨城一掌沿劈中后脑,登时无声晕厥,仍被墨城扶着,靠在栏杆上。墨城把怀中竹节取出,往下方门外大路上一抛,但听风声响起,守卫警惕,那条竹节枪半空画一条弧线,直挺挺插在地上,好大声响。墨城念动口诀,那竹节枪一如先前对付冉姬,噼噼啪啪变成一团乱竹枝,有两三丈高低,煞是吓人。守卫夜里见此奇景,先是躲在栅栏后头观望,见无动静,便有两三个胆大的结伴跑出去探看。端看良久,发觉此物奇异,便呼喊其他人出来观看。十来个守门人开了门,纷纷跑去看这“天降奇物”,一时门内空虚,汉官仪与墨城早跑到马厩旁,牵出两匹马,骑上去便朝门外突去。
墨城把口诀一念,那杆竹枪霎时尽收枝节,剩下光杆一支枪。众兵士惊讶之际,身后马蹄声起,回头一看吓得先行散开,生怕马踏而亡。墨城飞驰而过顺手把枪拔起,护着汉官仪一路溜起烟尘走了。
士兵们惊魂未定,派一人飞奔回去报告。白宗闻讯大惊,来到困锁二人的帐篷前,只见内中灯火通明,两条人影来回走动,不由松了口气。白宗问守门人道:“可有异样?”两个守门武士道:“那两人一直走来走去,不曾有异。”
白宗惊道:“哪有人一夜如此走动?快入内一观!”遂大步抢入,看到两个偶人兀自踱步,白宗又惊又怒,顿时无名火起三千丈,抽出腰刀把偶人劈得粉碎,回身命人把两个顾守的武士绑了,等候发落,又亲自率领两百近卫骑兵,星夜往南飞奔追去,却哪里追得上?
汉、墨二人走了几日,寻到柴坡镇来,适逢叶龙巡哨,两相撞见。叶龙认得他们,连忙将其请到柴坡镇里,往镇上议事厅见了宫让。宫让大喜,大踏步出门来迎,一手牵着墨城,一手牵着官仪,有说有笑,入厅内请二人喝酒。汉官仪道:“宫将军泰然自若,果然大将之风。”
宫让笑道:“我已在此间站稳脚跟,姜鲁门来战了几回,皆被我打退了,只可惜未能生擒那厮。”
官仪道:“将军真是神勇!我自白宗营中逃脱,来此通报消息,请将军依此计行事。”说完把汉开边写的书信递给宫让,宫让一看,拍着大腿叫道:“好计策,如此岂有不胜之理?”
此时叶龙入内通报:“将军,姜鲁门又引三路军来犯。”
宫让对汉官仪、墨城傲然一笑,道:“这厮偏爱来讨打,只好烦请汉先生替我镇守再此,再遣墨城小兄弟随我出战,如何?”
汉官仪明白宫让对自己不放心,想把墨城一同调走,免得指挥所有什么差池,便恭敬笑道:“自然是好。墨城随宫将军前去,好好学学。”
墨城抱拳领命,随宫让与叶龙出发。这柴坡镇地势较高,四周尽是矮丘与密林,只有一条大路,扼守住了便是万夫莫开。姜鲁门在这条大路上已经吃了几次瘪,这回前来,引来白成、朱达、贺阙三将,一同协力攻打,发誓定要把宫让就地诛戮。
原来上次大败宫让之事早就在南国传播开来,原先举棋不定的部分武将觉得大公子有些能耐,现在行司马事,将来继承镇南将军之位也必不在话下,为了尽早表了忠心,纷纷率部助阵。破虏将军朱达、屯田将军贺阙动作最快,早就领军到了天虞城,听候姜素业差遣,因此被派来助姜鲁门成功。
到了柴坡镇外十几里,为了不中埋伏,姜鲁门决定让白成率步兵在侧翼进入密林,搜索伏兵踪影,自己则与朱、贺二将一同稳稳推进。
宫让在高处看着,笑道:“这群阿猫阿狗,一战可擒。”叶龙进言道:“之前姜鲁门中过埋伏,这次必有防备。不如末将先去迎战,诈败后撤,再以烟雾迷之,乱箭把他们射退。”
宫让道:“有道理。只怕他还不会上当,且让墨城小弟与你一同前去,轮番与他们交战,边战边撤。”
叶龙向墨城投去一束目光,墨城知道推脱不得,唯有应允。二人各率三百枪兵,前去应敌。叶龙一马当先,提着一杆长枪,冲击敌军先头部队,连刺十余人落马,无人能挡。突然敌军中滚出一骑,剑眉虎须,生得异相,戴铁盔,披铁甲,背后黑色披风卷,手提一口大杆刀,腰悬短筒火枪,骑乌骓马,霍喇喇杀来,端的是一员虎将。有临江仙词赞曰:
虽是寒门贫士,军中扬起威名。横刀挥剑马蹄轻。
驱东山细犬,放北域雄鹰。
心有无穷谋略,胸藏千万雄兵。纵横山岳鬼神惊。
南邦朱破虏,锋锐岂能撄?
叶龙见他来势凶猛,连忙舞动长枪招架,两人战在一处,有五六回合,叶龙把长枪一横,架住那口刀,问道:“爷爷枪下不杀无名小卒,你是何人?”
朱达冷笑一声:“破虏将军朱达是也,特来擒杀宫让小儿。”
叶龙听过他的大名,只是未曾见过,当下不敢恋战,奋力震开刀锋,掩枪回马走了。朱达哪里肯放过他?仗着胯下宝马脚力强健,紧追不舍。叶龙又回身施展枪法,枪头展动一团烈焰,一甩便飞向朱达面门。朱达会者不忙,将大刀一劈,火球便被劈散了。叶龙见他马快,不得已又战了七八回合,只觉朱达一口刀使得神出鬼没,暗道:“这厮武艺不差,马匹又快,我被如此缠住,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正在叫苦之际,忽听侧旁少年清朗嗓音:“我来助你!”
叶龙欣喜不已,只道是墨城来助战了。不料却又是来了个陌生面孔,那人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骑白马,银甲白袍,却是小将贺阙,舞两条铁鞭杀来。叶龙以一敌二,枪法当即散乱,汗流浃背,退不得退,弹指间已是险象环生。贺阙大叫道:“小爷今日便收你性命!”随即奋力一鞭盖下来,叶龙举枪一架,震得虎口发麻,一旁朱达刀如寒霜早已劈到,避无可避!
究竟叶龙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