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猛在战场上找到了姬自得的尸体。
“可怜,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徐猛喃喃道。
“一点也不可怜……”
只见一员大将骑马走来,对徐猛笑了笑。
徐猛竟认得他,道:“贺将军!”
那大将名唤贺峥,乃是南国司马,生得浓眉大眼,高大威猛,穿一副精钢铠甲,更显雄壮。只听那贺峥淡淡说道:“我本就率兵镇守在江对岸,密切关注着敌军动向。收到你们的求援信后,我便立刻带兵前来,恰好这厮与你们遭遇,合该命绝。”
徐猛抱拳称谢,道:“贺将军行兵神速,令人佩服。若不是将军援手,此役我方没有多少胜算。”
贺峥点点头,道:“兵贵神速,何足道哉!”
徐猛道:“俺已收到消息,御驾平安归来,东国也已平定。”
贺峥笑道:“很好,如此一来南国无须再兴师动众前去支援。数年前你我曾有数面之缘,你本在西南服役,何故去了东国?”
徐猛苦笑道:“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定当解释。现在恕我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告退。”
贺峥点了点头。徐猛翻身上马,朝贺峥打个拱手,调转马头离去。
战事已经结束。黑云鹏率残部袭击空桑港,掠夺了船只,在预计时间内等不到姬自得部,便果断撤离,驶向远洋。对他们而言,早就做好了把先头部队舍弃的准备。而皇帝似乎也抱着穷寇莫追的态度,也没有出动海军进行围剿,放任敌军离去。
东海王准备了盛大的宴会,为皇帝接风洗尘。皇帝当然欣然接受。宴会持续三天三夜,东都一片歌舞升平。东海王公孙良惠与皇帝公孙波,叔侄二人交杯换盏,尽情欢乐,然而二人心中盘算不尽相同。席间皇帝对东海王积极镇压叛军、筹备救驾之事表示肯定,又大赞东国富强,丝毫没有问责之意,还承诺中都方面会帮助无皋城进行战后恢复。东海王这才总算稍稍心安。
汉开边等人马不停蹄赶去中都。沿途一片战乱后的狼藉,众人皆颇有感怀。
“不可再让战火重燃。”汉开边如此想。
中都,整个帝国最核心的区域,终于展现在汉开边的眼前。由于走的是江北道,向西走到洞庭城处须再往北走,所以汉开边等人抵达的是中都的南门。
中都城门极为高大庄严,宛如巨狮之口,吞吐天地。整条大道伸向南门,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进出城门,无论是布衣百姓,还是锦衣贵族,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偶尔有几个悠然快活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走过,那必定是富家少年。
富家少年,轻裘肥马,马蹄过处,春泥芬芳。
此时已渐渐冰消雪融,大地回春。
陆英骑青马,走到队伍最前头,回头对众人挥舞马鞭,高声笑道:“欢迎来到大国州之心!这里便是权力之巅!”
汉官仪小声对众人道:“你们觉得他是不是有毛病?”
杨盛道:“或许是有的。”
林震本来就细小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笑着说道:“不是或许吧,他好像一路上都是这样激动万分的。”
文允道:“陆先生时时激昂,宛如少年人一般。”
队伍中最年长的西门仰略一苦笑,对文允道:“你这个少年人说话却一直像个中年人。”众人听罢大笑。
西门仰此前一直住在东都的徐府。此次前往中都,汉开边先回到东都,邀请西门仰同行。西门仰听闻汉开边之际遇,觉得有趣,便同意随行。一路上,众人对西门仰礼遇有加,令西门仰颇觉感动。这员老将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包袱,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意义。他与文允竟也十分投契,一老一少时常相伴,成了忘年之交,也令众人称奇。
一旁汉开边看着巍巍高城,却也心潮澎湃。他其实也与陆英一般激动,但陆英抢先表露情感,他便作罢。他不喜欢和别人做雷同的事情。
众人进了城,找了一间客栈投宿。众人把行李放在房间里,到楼下大堂吃饭。一坛好酒,四菜一汤,众人正是饥肠辘辘,即刻大快朵颐。席间,小二前来上酒,汉开边道:“慢着,我们只要了一坛酒,为何又来一坛?”
小二道:“有位客官说要请诸位大爷一坛二十年的状元红,还要小的把这个交给一位姓汉的大爷。”说完,小二在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问道:“不知哪一位大爷姓汉?”
汉开边道:“我便是。那人在哪?”
小二把锦囊递给汉开边,道:“那位客官已经结了账走了。”
汉开边把锦囊收好,饭后众人回到客房,汉开边才打开了锦囊观看,然后把汉官仪与陆英叫进房间来,把信纸拿给他们看。
“曹氏族长,时日无多。嫡庶众子,势成水火。”
信纸上只有这十六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陆英道。
“曹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其族长一般都担任高官要职,此事看来非同小可。”汉官仪道。
汉开边道:“速探曹家情况,各自带帮手行事。官仪带上林震,杨盛归陆英,西门与文允跟着我,可否?”
陆英笑道:“很好的决策。”
三人各带着人手,匆匆离开了客栈,四处打探消息去了。
杨盛与陆英,进出各大酒楼菜馆,饮酒作乐。汉官仪与林震,出没茶馆酒肆之中,攀谈闲聊。汉开边则带着老少二人到曹氏宗家的府邸附近闲逛,。如此打探几天,才算收集到足够有用的信息。
众人围成一桌,汉开边率先发言道:“据我了解,曹家的当家曹鼎已是七十九岁高龄,近来病了两个月,不见好转,怕是要不行了。他的独子曹封战死沙场,但留下三个儿子,作为继承人。嫡长孙曹元庭、次孙曹元序、幼孙曹元度,三人互相看不顺眼,争起了当家之位……”
陆英点了点头,道:“曹元庭虽是嫡长孙,却体弱多病,暗弱无能。老二曹元序能文能武,性格张扬,风头最劲,却是庶出。老幺曹元度据说有城府,能谋略,在族内亦有相当声望。”
汉官仪道:“坊间传闻,曹元庭与他爹一般是短命相,他自己亦是心灰意懒,不问家事。曹元度正在密谋杀掉二哥曹元序,如此一来便可夺取继承权……虽然有点扯,但也非空穴来风。”
林震笑了笑道:“市井的消息便是如此,越描越黑,越传越夸张。”
西门仰道:“朝中有八大世家,乃是开国八大功臣之后。此八家又分四大四小,四大家族为武、曹、陶、祝,皆权倾朝野。东方独想接近曹家,所以想让我们与下一任当家搞好关系么?”
汉开边摇摇头,道:“不一定。昔年四大家族各司其职,武家出了七位大司马,曹家出了六位丞相。此皆殊荣。但曹家自曹鼎开始却失去了丞相之位,取而代之的是历任大国师的祝家。两家矛盾激化,屡有事端。曹鼎年轻时就争不过才高八斗的祝援,现在看,连斗谁活得久都斗不过了。东方独此举,绝非示好曹家那么简单,背后必有更大推手,酝酿着一系列的动作。”
西门仰道:“难道是皇帝……”
汉开边道:“兹事体大,不可妄言。但我们不妨依照之前的思路推理一下,只要取得下一任曹家当家的信任,就等于掌握了曹家。如果同时掌握了陶家,那么就可以……”
“就可以扳倒武奉和祝援!”陆英脱口而出。
众人默默点了点头。
汉开边道:“看起来,发锦囊的人是想让我们选定三兄弟中的一个,然后帮助他成为新的当家。”
陆英道:“你打算帮哪个?”
“我们去会一会那位嫡长子——曹元庭。”
曹元庭是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
这种多愁善感当然不是天生的。他天生体弱多病,尽管出生在官宦之家,滋补物品享之不尽,但他似乎吃什么都是一副柔弱阴沉的样子。他爱好诗书,不喜舞枪弄棒,连骑马也不会,这让他经常受到嘲笑。作为嫡长子,他承受了更多的压力。
久而久之,他就形成了一副愁容。
春天到来,很多人已经穿着单衣到处跑了。曹元庭却仍穿着厚厚的衣袍,抵挡那些许春寒。他最近总能看到自己两个弟弟着单衣,挽轻弓,骑骏马,出去四处游玩射猎,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上天对吾不公。”
曹元庭如此思忖。他双拳攥紧,站在中都有名的酒楼“探月楼”的三层高阁上,凭依着栏杆,望着街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愁绪不减反增。
“夜里风大,公子莫要吹着风,还是进屋里喝酒吧。”身边老仆关心道。
“休得多嘴,且让我静一静。”曹元庭仍是谈吐温文。他习惯性压抑着心里的不愉快,哪怕他已经快因此扭曲。
忽然,他忧郁的双瞳里有了变化。他远远看见了几条人影,一前一后,正在追逐。
这不是一般的追逐,而是在鳞次栉比的屋宇上飞奔。那几条人影相互追赶嬉闹,似乎在玩耍什么物件,仔细观看,原来是在争夺一个葫芦。
曹元庭的眼里似乎有光。那几个人影把葫芦抛来抛去,有人喊道:“莫要让老刀喝酒!我们到前面那楼顶去!”
那四个人身形展动,竟朝着探月楼来了。其中三个人在互相抛投传递葫芦,剩下一人似乎是在拼抢那个葫芦。
“把酒给我!”那人声音苍老,好像是个老汉。
虽是老汉,那人身姿却十分雄劲,追赶扑跳,兔起鹘落,当真迅捷难当。那三人年轻,却也只能仗着人数多,把青碧色的葫芦来回投掷,这才堪堪避免被老汉抄截。
曹元庭觉得有趣。他认为这是一群妙人,是一群游侠似的人物。司隶一带常有任侠之人,身怀绝技,神秘莫测,曹元庭虽曾听闻,却未实见,自是十分好奇。眼看那几个人跳了过来,只见四人落在二楼屋檐,有一人速度最快,借势跃起,宛如飞鸟,直飞三楼,喝道:“扔来!”
拿着葫芦那人奋力一投,把葫芦丢了上去,谁料那老者已是快极,竟暴跃而起,要赶在那人接住的一刹那把葫芦夺过来。
二人相争,电光火石一瞬,葫芦已脱手飞出,落在曹元庭的脚下。
曹元庭俯身把葫芦捡起,那老者已跃到栏杆之上,笑道:“小娃儿,把酒给我。”
那老者正是西门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