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对自己的一生做了简要的回顾。在与林雨桐的关系上,自己有说不出的痛苦,但事后似乎有些责任。从晚上一直到黎明,望着天花板怔怔发呆。谁能料到自己一到朝鲜就会在战场上受伤呢?而且伤势很重,成了二等残疾,不仅伤到了生理而且伤到了心理。
那次受伤真的很突然。早上运送伤员时,还很顺利;接近中午时,敌人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了上来,自己刚掏枪反击,敌人的空中机枪就打中了身旁的战士,紧接着敌人的炸弹就丢了下来。还好顾水根反应快,组织大家就地疏散。并且带着老战士拼命阻击敌人。自己被炸弹击中后,就不省人事了。直到北京,才知道自己在担架上已躺了将近一个月,一直昏迷不醒。治疗腿伤花费了一年时间。当初,肿的就有碗粗,而且已化脓,缺医少药的年代,能坚持治疗,的确不易。虽然现在左腿遇到刮风下雨,还常常隐疼,年纪大了行走不便,能保住就是奇迹。自己脸上的伤疤,也是被炸弹击中的。伤了左脑,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和神经,也是不幸之大幸。辛亏苏联的专家适时给自己整容,否则还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脸成了什么样了。自己受伤前后二年时间,林雨桐已经去了新加坡。自己也去找过她未遇。所以,此事也不能全怪自己。
让顾惠欣去上海读医科,一方面是惠欣自己喜欢做医生;另一方面有自己个人的意愿。因为自己没读完医科,想让惠欣替自己圆梦。但是万万没想到,惠欣在大四实习时,会遇到林雨桐。那纯粹是偶然。出乎意料之外,绝不是自己的刻意安排,看来是老天爷特别地眷顾。顾惠欣那天从上海回威海告诉顾明,自己大四毕业实习去徐汇区陕西南路黄玉葵诊疗所时,自己大吃了一惊。而且导师居然是林雨桐,简直难以想像。时隔多年,林雨桐居然还能回来。据说,还是单身。自己傻帽了。躺在威海公司的宿舍,整整傻了三天。自己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后来,自己与慧欣一起到了上海后,偷偷跑到了老地方,在陕西南路的诊疗所对面的大青树下偷窥雨桐。那天,老天爷作美,天气晴朗。雨桐刚好出来给庭院里的植物浇水,将雨桐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雨桐也和自己一样,变老了。双鬓白发,皮肤松弛,有了眼袋,身材似乎是老样子。不过,看上去依然还是很精神。回来后,决定将荣成的房子卖了,要到上海定居。顾惠欣和吴静娴都感到很奇怪。为什么顾明要求去上海定居呢?
顾明的理由似乎很充足。他很认真地向静娴和惠欣解释,一是为了惠欣的将来考虑。上海是国际性的大都市。医学水平、医疗技术、医学设备、医疗条件、医学研究,似乎在全国的前例,惠欣留在上海一是有发展空间;二是惠欣属于上海引进紧缺人才。如果惠欣选择在上海工作,将来的户口可以留在上海,能成为大都市的新移民。三是惠欣选择在上海,将来的对象可能也在上海,上海是新移民国际大都市,集聚各方面人才,对于惠欣选择对象,可以拓宽选择面。还有,就是自己以前在上海读书,对这所城市有感情,所以,建议静娴和惠欣考虑。吴静娴和顾惠欣觉得顾明分析的挺有道理,于是惠欣和顾明先到了上海。至于在上海买房,顾明也做了精心筹划。一是将荣成的住房卖掉,作为在上海莘庄丽都新苑买二套房的首付款。一套出租,租金付贷款;另一套,暂时由惠欣和顾明居住,租金由顾明董事长的年终分红解决。顾明每月的工资作为家庭的开销,吴静娴则提供顾惠欣的生活费。顾惠欣和妈妈同意顾明的想法,而是非常感谢顾明对她母女俩的照顾。
顾明和顾惠欣在上海定居以后,一段时间生活比较平静。但是有一天在淮海公园巧遇林雨桐又起了小小波澜。那天,他去淮海公园怀旧,专门走到了后面乌桕林的石凳上休息。怎么多年过去,石凳依然还在,这使他深感意外。原先的石凳有些粗糙,而现在则非常润滑、铮亮,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正当他在无限感慨峥嵘岁月时,有一个女性匆匆走了上来。顾明定睛一看,几乎要叫出声来。那不是林雨桐吗?怎么这么巧,是真的?难道我的眼睛看错了?顾明急忙闪到树丛里。但是再仔细辨认,果真是雨桐。顾明发现雨桐虽然已经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仍然保持过去的矜持、素雅、自婉,可是她看上去好像有情绪,眼睛湿润,但又不像是悲痛。突然,林雨桐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在那一瞬间,顾明的脑子高速运转,真想迎上去抱她啊----就像在大青树下,自己也真想与雨桐相认:然而,另外一种声音出现了,自己冒然上去,会不会把她惊吓了?会不会让她过度刺激,而产生意外?都是老年人了,千万不能再感情用事了,一时冒然出现,会不会带来新的伤害?怎么解释让她相信你呢?毕竟已过了半个世纪了。究竟雨桐心里是怎么想的?事隔这么多年,她能理解你吗?见了面后她能认你吗?是重新和好呢?还是做一般朋友?是想做夫妻呢?还是做红颜知己?还是……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既然已在国内,找机会再好好沟通不行吗?冒然出击,会打的赢吗?理智最后战胜了感性。顾明急忙往后退却,顺着右拐弯,黑影消失了。林雨桐看见的黑影,的确是罗伟民。
顾明认为,雨桐倘若在新加坡还好,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她却在国内,而且是单身,这使得顾明很尴尬。另外,她心里不高兴,到哪儿都可倾泄,可是她却偏偏跑到了淮海公园来了,难道她还有情未了?那问题就大了,自己欠人家的就太多了。还有林雨桐是顾惠欣的导师,将来可能有机会遇到该如何处理?倒成了难题。顾明这几天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就是反复在想这些问题,不知如何办?
林雨桐的债尚未清算,白玲美的问题又在眼前。按照惠欣的说法,白玲美是自己出的车祸,她并没有怪顾明,似乎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但是当时不是自己的关系,她也不可能去悼念梅军烈,而且又丢了孩子。就像雨桐一样,要是当时自己不去朝鲜,说不定就没有雨桐的烦恼和对雨桐的欠债;那么,自己没有去朝鲜战场,也不可能会到威海,也不可能遇到白玲美,自然也没有白玲美的烦恼和对白玲美的欠债,这样,似乎看来自己去朝鲜战场成了最基本的也是最直接的原因了。
另外一种声音又在顾明的耳边回响。大家都不去朝鲜,谁来保卫祖国?即便不去朝鲜,你就能和林雨桐最终在一起?白玲美遭遇车祸的责任,真的应有自己来承担吗?还是有其它的因素?假设是一种道理,并不能成为事物发展必然性的结果。造成事物发展必然性的结果有多重、多种因素。经过不断地思想斗争的结果,顾明认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而是眼下,还是要按照顾惠欣的说法,要妥善处理好与雨桐和白玲美的关系。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可以与白玲美谈一下,彼此沟通,疏解情绪,增强信任。也尽自己能力,予以帮助。至于林雨桐,暂时还是保密,不去戳破。等顾惠欣结婚后再说。但是诊疗所的问题要加以关心。诊疗所是林雨桐的希望和支撑。
顾明又想到了自己的坎坷的一生。自己是出身在军人的家庭,老家是黑龙江的漠河。父亲很早就在东北参军了。解放战争开始,转战南北,还负过伤。解放后,与母亲一直在山东济南和威海工作。自己在朝鲜战场负伤后,辛亏母亲的照料,才逐渐恢复了。但是自从五十年代后期到了威海荣成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济南和老家,也没有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亲,还有自己唯一的姐姐。父母亲的后事,全是姐姐帮助处理,。现在安葬在漠河。据说姐姐的条件并不好。自己也有个外甥女,外甥女婿也是当兵的。可能是受军人家庭的熏陶,长年奔波在外,很少顾及到自己的家庭。父母亲过世后,自己也给姐姐汇去过几次款;对老家漠河的堂弟也曾不止一次汇款,但总的自己还是没有尽到孝道。这使得自己常常很内疚,也很自责。
吴静娴不止一次问到过自己的家庭情况。现在荣成经济条件好了,自己也是公务员退休,还经营着果品公司,养活几百人。静娴提醒自己应该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家庭了。但是自己好像视而不见,这样的态度是不应该的。自己到了晚年,也是应该要还家庭的欠债了。
想到这里,顾明释然了。自己也慢慢入睡了。而此时,天也鱼肚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