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台风过后,下午渤海湾风平浪静,一片湛蓝。广袤的天穹,飘着丝丝白云。浪花追逐着红岩石礁,鸥鸟栖息在沙滩。顾明站在红岩礁的尖角上,望靠近海边的48亩矮杆富士苹果园,内心涌动着浪潮。自从引进矮杆富士苹果苗以来,已经历了整整五个年头了。每年的台风期都是“暑期考试。”这次“海燕”也不例外。来势汹,风速快,雨量大,很容易压垮苹果杆。幸亏有扎实的金属杆大棚。这几年,苹果长势旺,投资也大了,只要稳产、保产,增加投资是必要的。而且,惠欣妈妈吴静娴是坚决支持的。
前天晚上,惠欣妈妈吴静娴一直和自己坚持在公司的经理室。公司是乳白色的三层建筑。风刮的特别大,窗户边的梨树枝都折断了,雨也下得特别大,雨水顺着落地玻璃钢窗直往下淌,像是挂了一副水帘。公司的职员大都留了下来,大家都揪着心。因为大家既是员工,又是股东,都有股份,都有一份责任。到下半夜的时候,雨势减弱了,大家劝顾明董事长休息一下,哪怕在沙发上躺一会,也是解困、解乏,但顾明依然坚持着。吴静娴不管如何劝,也无动于衷。直到天明,风势大大减弱了,顾明才去休息。下午,海燕彻底走了,自己一人便来到红石岩礁,想再看看苹果园。因为明天,顾明又要回上海了。
自从58年******来到崖东村以来,已经有四十多年过去了,顾明不知多少次,站在这块大红岩石礁上了。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只要站在这块石头上,一切随着海风便会自然烟消云散了。顿时,就会感到心旷神怡。顾明领悟到,人的心可大可小、可扩可缩。大的时候,就像大海风平浪静,一览无余,无边无涯;小的时候,就在方寸之间,有时会恶浪排空,浑浊不清,真假不辨。所以,退一步,才是海阔天空。顾明是烟台人,是在海边长大,既有山东人的豪爽,又有海边人的豁达。但是,从朝鲜战场回来以后,经历了人生最残酷的洗礼,自己已变得更坚强、更豁达、更无私了;就像长空和渤海,纯净无暇,任凭海浪起,毫无畏惧。自己已无数次来到这里,但使他感到最难忘的大约有五、六次。第一次与梅大嫂见面;第二次是送顾国强;第三次是撒梅军烈骨灰;第四次是与吴静娴交心;第五次是送顾惠欣考上大学;第六次恐怕是自己送自己,会永远离开这里,那是刻骨铭心的。
顾明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因为等会自己就要去威海,晚上要与客户签约,让威海立丰果品股份公司经销公司种植的红梅牌富士苹果。
“顾叔,我们走吧”不知何时,吴静娴已走上红岩礁。
“惠欣妈,再待会。惠欣的对象,你觉得怎么样?”顾明问道。
“惠欣从手机上发来过视频。小伙子看上去挺不错的。人的长相与惠欣倒蛮配的,人品也好,家庭条件也好,我还是很满意的。况且还是林老师介绍的,她们家又是亲戚,所以,错不了。你当爷爷的,是什么意见啊。”听到“林老师”三个字,顾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
“我觉得还不错。小伙子的性格是外向的,学的专业是法律,这与我们惠欣是互补的。另外,他的家庭家风很严,家教很好,爷爷、姑姑都是知识分子,所以,我看还是让他们接触一段时间再说,关键还是惠欣自己的感觉,你说,对吗?”顾明说道。
“对,我赞成。我们走吧,车来了。”吴静娴说道。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已停在沙滩边的柏油路上。
夕阳西下。海边起风了。白鸥追逐浪花。汽车在急速行驶,柳杨树在车窗后一排排向后倒去。顾明的心也像海浪一样起伏不停……
顾明原名罗伟民。即淮海公园的“黑影人”,雨桐心中的“坏蛋。”他没死,坚强的还活着。坐在黑色轿车里的顾明董事长。1951年春天,随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战场。他们是作为最后几批后勤保障部队去朝鲜的。小罗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护送后勤补给物资和接送伤员归国。从丹东进入朝鲜,过新义州,快到元山时,遭遇美军轰炸。在元山附近激战。新兵排许多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战士负伤了。而新兵排的副排长罗伟民也在战斗中负伤,头部被弹片击中,腿部中弹。新兵排的排长顾水根率领五、六个老兵拼命抵抗美军,掩护伤病员撤退,最后不幸牺牲,以身殉国。
罗伟民本来的任务是接送伤病员,结果自己负伤昏迷不醒被送回国,由于朝鲜缺医少药,伤口处理不净,中途发炎,到了北京后化脓红肿,双腿肿得像两个大铁桶。幸亏苏联专家技术高明,手术后,腿是保住了,但留有残疾。头部手术后,取出了弹片,但有积水,高烧不止,昏迷了好长一个阶段。三个月后,总算苏醒。半年后又实施植皮整容,前后将近两年,总算痊愈。但左脑后半部连耳根有长长的疤痕,腿也一瘸一拐,二等伤残。回到烟台,转业至地方,在烟台市卫生局工作。遇到这样的意外,自己很犹豫,亦很彷徨。虽然有母亲陪在身边,但仍觉得很失落。罗伟民想,林雨桐是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而且年轻漂亮;而自己已经成了二等残疾,已配不上林雨桐;再说,雨桐是白玉无瑕,而自己总有瑕疵;即便是两人能排除周围的干扰,生活在一起,但仍有缺损。别人能谅解,自己觉怜悯;雨桐能容忍,自己有愧欠。作为山东的硬汉子,自己不能连累别人,由其是像林雨桐这样淑女型的知识女性,更应享有美好的幸福和完满的婚姻。喜欢一个人,是让人幸福,而不是跟着自己受苦,自己应该放手,才是明智之举。
人,总要面对现实,生理有压力,心理有阴影。罗伟民没有勇气去面对林雨桐,最好的办法是逃避,让时间来磨损。刚到烟台来工作的时候,总有一些媒体、报纸、电台和学校来采访,也有鲜花、慰问品和掌声,罗伟民都一一谢绝了。活得高调,就是给自己套枷锁。他找到军转办,志愿下基层;又把自己的名字换成了鲁明,改成了母亲的姓,是为了逃避社会的视线,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其内心深处,也是隐匿过去,防止林雨桐找到自己。
1956年,他有了一个出差上海的机会,参加华东六省一市消灭血吸虫病卫生防疫会议。趁会议间隙,偷偷跑到了陕南新村,远远的观察,希望能见到雨桐的影子。可是一连几天,始终未能如愿。后来一打听,才知林雨桐已去新加坡。那几天的心情糟糕透了。心里总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等会议结束,自己跑到淮海公园痛哭了一场。心情总算平复一些,以眼泪洗涤心的流血。1958年,他将父母送到哈尔滨的姐姐家,自己来到了荣成崖东村。他曾清楚地记得当时在红岩礁上的情景。
“梅大嫂,我今天来,就是请求您收我,让我有一个报答顾大哥的机会。我已经安顿好我的父母,从这以后,我就和你们一块生活。”
“罗兄弟啊,你的好意我们领了,你还很年轻,还要成家立业,你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恐怕就要连累你了。”梅平说道。
“梅大嫂,不满你说,我心爱的姑娘已经走了,我再也没有可喜欢的人了;即便有喜欢的人,我已是二等残疾的人,会给人家姑娘家添麻烦的。我人是残疾了,但我心没有残疾;我腿是受伤了,但我心没有受伤,我还有两只手,我照样能劳动,照样能给你们帮助。我知道你梅大嫂是争强的人,不需别人怜悯,但我并不是怜悯,也不算同情,而是真正想为顾大哥的亲人献上我的一片心意啊。”鲁明说道。
“好兄弟啊,你也是苦命的人,那我们苦命的人,就一起过苦日子吧。”梅平被深深地感动了。
“大嫂,谢谢你,那我就姓顾吧。”鲁明说道。
奥迪车从滨江大道转入市中心大道。“吴总,我们是去国贸大厦还是先去平湖路葛东大厦?”司机的问话,打断了顾明的思绪。
“时间还早,我们去葛东吧,顾叔,你看好吗?”吴静娴看了看手表,回头望着顾明说道。
“好吧,先去葛东吧。”
汽车拐弯向平湖路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