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结束的时候,凌姐拉着我问的:“林清平,你今晚表现不错,一会儿我会把你介绍给几位今晚到场的名人,这些人说不定哪一个就是你的贵人,自己好好表现。”
“凌姐,我不想认识那么多陌生的人,可以吗?”
“平时见你机灵的很,怎么现在竟然犯糊涂了?这样结交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现在刚刚是主唱的歌女,根基不稳,现在正是你发展上流人脉的机会。要知道,我是有心栽培你才这样做的。”
“哦,好吧,那我去吧。”
“跟我来。”
大厅里弥漫着金黄色的灯光,流光溢彩。人拥挤着,只露出一个个黑色的摇晃着的脑袋。我跟着凌姐的后面,她穿着一身金色亮片镶缀满的华服,像一条蛇似的婀娜地在人群中盘绕着,热情似火地和经过的熟人打着招呼,仿佛在吐着红红的火热的蛇芯子。我跟着她后面,蹑手蹑脚地走着。我仿佛也是她手中的猎物,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凌姐忽然在人群中止住了脚步,她仿佛是嗅到了什么猎物的气息。她将我拉到她的左边,让我有机会细细地打量着她眼前的人。
两个男人都穿着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同的是,左边的男人戴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领带,和燕尾服相衬着花哨些,而右边的男人戴的,是纯黑色的。
左边的男人,深眼窝,高鼻梁,大约二十左右的光景;右边的男人鼻梁上架着黑色的细框眼镜,他的嘴角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和他目光相视的瞬间,我平时第一次忘记了该如何去呼吸。他的眼中渗透出的光亮是柔和的,宛若璞玉折射出的圆润,在这光亮里,竟然有孩子般的无助与挥之不去的哀伤。他的目光,既热烈又纯洁,既有玫瑰般的奔放,又有百合的安宁。它紧紧地包围着我,仿佛在用一种强烈的意识引领着我,让我觉得身体仿佛不被自己控制,让我忘记了如何呼吸。
苏流酥,我还是遇见了他。
最初的逃离,最后的狼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注定了我今生是逃不过的。
“苏少爷,今天怎么有空大驾我们夜来香啊!还带了您的一位好朋友来了。”
凌姐热情地攀谈起来。
“凌姐,你的事我怎能不来捧场呢。这位是段家的大少爷,段岸平。”
她轻轻地扫了段岸平一眼。
“原来是段家的公子啊,我怎么说今天出门便听到喜鹊叫,原来是两位贵人今晚要来。”
“凌姐,不打算向我介绍你身旁的这位大美人啊?”苏流酥打趣道。
“啊,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来来来,清平,认识一下这两位大贵人。这位是苏家的大公子,这位是段家的公子。两位少爷,这是我们夜来香新晋的歌女,林清平。”
“林清平,清白自素,平淡安稳。好名字。”段岸平忽然开口道。
“不知道清平姑娘是哪里的人,我总觉得姑娘眼熟,总觉得姑娘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苏流酥说道。
“阿酥,你这搭讪也太落后了吧?”段岸平调侃道,他完全不顾苏流酥的脸色。苏流酥也不顾他的话。
“我是海上出生的,没有陆上的家,如果非要算家的话,我是本地的人。”
“哦,那就遗憾了,我那位故人是南京的人。”他的眼睛慢慢下移,有些许落寞。我不知道,对于我的话,他是相信,还是怀疑。
“唉,说什么上海南京的,眼熟便是熟络,遇见便是缘分。”凌姐笑着说道。
“也是。”苏流酥笑道。“既然是有缘,可以请清平小姐和我跳一支舞吗?”
“可是我不会跳舞,我只会唱歌。”我皱着眉头。
“唉,跳舞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跟着我,还怕我不教你不成。”他一路紧逼。
“既然苏公子说的这么恳切,清平你也不要推脱了。”凌姐也在火上浇油。
我真的是有苦难说,唯一的盼望就是时间快些过去。
“那让公子见笑了。”迫于压力,我同意了。
大厅里萨克斯响起,人群自觉地在厅的正中央腾出了一块空地。灯光由金黄色调成了深蓝的海的斑斓,在大厅里流转漂浮。几位绅士,也带着自己的舞伴,滑入跳舞的人群里。踩着舞点,身体随着音乐移动着。
苏流酥拉起我的左手,将我整个人轻轻贴到他的身前。我不敢看他的脸,因为哪怕我和白桦在一起时,他也只是牵过我的手。忽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么近,让我心跳加快。
他的手贴在我的腰部,一动不动地。他的脸也是侧过我,嘴角仍然噙着一丝莫名的笑。这样让我更加紧张。我猜不透他。
“你知道和一个喜欢的人跳舞是什么感受吗?”他的头侧在我的耳边,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略带潮湿暖意的呼吸,轻轻吐落在我的颈部。我只觉得脸上火热的很,幸好自己涂了一层厚厚的粉,他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
“和一个喜欢的人跳舞,仿佛她的身子就不属于她自己的了,她的身子就和随着他一起,旋转,迈步,侧身,轻摇。仿佛两个人相融相交,变为一体了。”
“我不晓得,我也不愿意晓得。如果非让我晓得,我宁可死了算了。”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又恼又怒。他怎么可以对我说这样的话,仅仅因为的身份轻贱吗?
“死,这个词可不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什么都虚空了。你说,这算不算是梦一场呢?”
“我不懂,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想快些结束这样的对话。
如我所愿,我们两个之间陷入冰冷的沉默里面。
歌声依旧流畅。
“有时候,我觉得这真是一场梦。”他冷不丁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蓝色的灯光落在他的眼中,他的眼仿佛是深蓝的海。那一刻,我仿佛读懂了他的心。它的味道,就像是杏雨里的毛尖,淡淡的苦涩。仿佛那是蒙蒙的烟雨中,我是穿着麻衣的采茶女,我缓缓地弯下腰,蹲在一株茶树前,用我的唇采下一片沾着露水的毛尖。
理智把我拉了回来,他是我杀父仇人的儿子,我对于他只能有恨,没有爱。
音乐结束,他绅士地放开了我的手。
“很高兴和清平小姐跳这一支舞。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他弯下腰,礼貌地用西方的礼仪向我道别。
我也屈下膝,用礼仪回他。
凌姐和两个人攀谈了一会儿。两个人便以有事走远了。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游离。他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是一场梦。他的眼睛很深,他的世界就像是巴山夜雨里,风雨飘摇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