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夜之间,虞无花成了我们歌女之间谈论的热点。
原因在于,她攀上了一条高枝。那个军官的名字,叫做周少卿。听说他是在军统情报局里工作的,家境好,人又长的英俊潇洒,给他提亲的人不计其数。可他偏偏爱慕着虞无花。每天一束鲜花,还从不重样。大家以为,虞无花的好日子要来了,她很快就能够从歌女里脱离出来,进入上海的上流社会。不过她人长的确实漂亮,大家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叹自己没有张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只有我知道,她是表面的风光。
那些在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多少肮脏龌龊的东西,她心里清如明镜。还有她的沉默,完全的沉默,隐藏着多么巨大的秘密。这样的事情,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的。
但是,这或许是我多想了。事情就如人们预想的那样。
虞无花真心爱上了周少卿。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还会给我和樱仪念诗。我真的很诧异,她竟然识字,她只是笑着说,这是少卿教我的。
她张口一个少卿,闭口一个少卿。听得我和樱仪都烦的不得了。
偶尔,她也会炫耀一下,比如今天周少卿送她一颗大钻戒,昨天周少卿又送她一套礼服。
尽管她这样不免有些讨人厌,我还是喜欢她这个样子,有血有肉的,而不是我初见她时,她无爱无恨的冰冷模样。
淩姐似乎也意识到虞无花不可限量的前途,就以她的名义举办了一场歌舞会。街道的墙壁上,都贴满了画着她头像的海报。
歌舞会如期而至。大厅里,一如既往的嘈杂。只是有许多上流人士,也混杂在大厅里。
玫瑰的香气似乎更浓艳了。舞台上,是赵叔找人特意从花店里运来的新鲜玫瑰花瓣。花瓣均匀地躺在地上,有的上面似乎还有未干的露水。
红颜露水,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这个词。或许自己真的有些伤春悲秋吧。
音乐缓缓地响起,白色的雾气漫着舞台周围。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头上仍旧带着那条银色的发带的发带。
我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周少卿的身影。这让我隐隐感到不安,但我安慰着自己,或许是他有要事在身而不能来。
“伤离别,
韶华易谢君难见。”
她唱到这句的时候,大厅里忽然闪动着许多的人影。像是黑色的鬼魅。几乎是一瞬间,穿军服的士兵就包围了整个大厅。
伴随着一声枪响,大厅里的气氛变的紧张起来。
“大家都不要动。”有人喊到。
人群里有些躁动。
“砰。”第二声鸣枪。
瞬间,屋子里变的格外安静,只剩下舞台后面的音乐,还在不间断地播放着。
周少卿的眼神凌厉,扫过人群,目光最后停留在舞台的中央。
虞无花一袭黑色的华服,眼里流出空洞与迷茫。灯光停留在她的头上,她对他,亦报以凝视。
这样的对视,就和第一次他们在大厅里对视一样。
“无花。”他的嘴轻轻地蠕动着。
虞无花从裙摆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他。
然而她还是慢了。一颗子弹嗖地一下击中她的额头。她仰视着舞台上面投射下的白色的灯光。忽然就笑了。
周少卿又开了一枪,击中了她的左肩,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没有挣扎,便倒下了。
躺在玫瑰花瓣里。
人们看到死人了,便发疯似地向厅外涌逃。带队的人,见目标已经被消灭,就让把门的士兵都散开了。
周少卿站在那里,像是一座石像。
我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难道虞无花对周少卿的爱,全是假的?
我疯狂地扑向倒在舞台上的虞无花,捡起了从她手中掉落的手枪。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她是真心喜欢他的。手枪,不过是她给他的一个借口,因为在手枪里,没有一颗子弹。
我哭喊道:“手枪里没有子弹!手枪里没有子弹!”没有人回应我,一个士兵把我拉开,说她的共党派来的杀手,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仍旧哭嚎着。
淩姐走到我面前,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我顿时觉得耳朵旁有尖锐的单一的鸣声。我只能看见一个个人影,在我面前闪过,却什么也听不到。樱仪把我从人群里拉出来。
大厅里,不断地有军官涌入。
我们住的地方,也被士兵们翻查个便。他们在虞无花的床底,发现了一个笔记本,三颗子弹,一个共党的徽章。在那本薄薄的笔记本里,记载着她是如何加入共产党,如何接受杀手训练,如何接近周少卿的种种。
原来,这就是虞无花的秘密。我不知道她以前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唯一我能清楚的,是她在能完成她的刺杀使命的时候,她却选择了仁慈。她忍受鞭伤,是为了信仰,她接受死亡,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上的男人。
她或许还是想赌一把的,赌自己在周少卿的心里有多重。
其实,周少卿,对于她,还有什么温情可言呢?她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她为他放弃所有。可是到头来,转瞬成空。
虞无花的死,让夜来香一度陷入政治上的危局。好在,曾凌认识驻上海的日本军官。她答应帮日本人贩卖鸦片,日本人才保住了夜来香。
虞无花成了我们这个百老汇的禁词,大家都不敢提起她。
我恋上了红酒,我为虞无花的死而郁郁寡欢。每次喝完红酒的时候,我都会抱着樱仪哭一会儿。明明是日日可见的人,为什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晚上,我会站在窗前,学着虞无花还在时的模样,像一片漆黑中眺望。我想知晓她,她在望这片风景时的心情。大地一片漆黑,就像她深爱的祖国,也在一片黯淡之中。
她一定是很落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