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仁十一年,小寒。
人王刘珣华自尽。半盏清茶犹自温热,老人王尸身却已同窗外一场冰天雪地一同冷了这仁和宫,一时间举国哀悼。
原是本朝太后才殁不出半月,皇帝又去。幸而太子已立,一时间众臣拥护新王登基,国号端拱,这便是端拱元年。
将面色隐在冰凉大殿中的新皇刘璋尧未满二十,低声要殿内殿外跪满了的众臣平身。斜倚在龙椅之上,他将端上来的玻璃高脚杯中的深紫色液体慢慢灌下,罗浮春唇齿生香。
这杯中物来自西域,不是边疆驻守大军而非能得,想必进贡的酒只有国舅和皇帝可以平分。
殿下立着的国舅杨安市将军高昂着下巴,眼中只剩下得意,众臣已明了新皇亦是属意,向武将派示好靠拢才是存活之道。
是夜,在远离皇城并不遥远的深宅之中,巫子对着改进过的观天镜看了好一阵,此间天象变数过频,像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她只心中觉得一冷。
此时忽然有人敲门,她心一紧,忍不住慌乱,差点失手丢了观天镜。整理情绪,稚嫩之音略是软糯,问:“谁,是阿兰吗?”
门外响起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道“是我”,却不是侍婢阿兰。
巫子忙让进了这位老者。虽是静夜,四下无人,他依旧略微一拱手行礼道:“任秋见过不归巫子。”
“切莫如此,秋伯。”小小的不归迎上去扶着老者坐下来,他却硬硬地挺着身板站着没挪,对她摇摇头,她也不再坚持。
虽然面前的不归年纪甚小尚未及笄,但已为长老阁听天之数,选为了这十年的十名巫子中的一人。知天理之数,也颇知人情。
不归自小随他生活,非比旁人,自是更加亲厚,她想端茶,却发现茶早冷了,只有作罢,只有尴尬笑了一下,问:“秋伯,趁夜前来,想您是有要事了。”她神色微凝。
任秋点点头,眼神只是愣愣的,半晌,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戚戚问道:“今时今日,你可算到什么了?”
饶是她年纪轻,仍是知道这头顶的天变得快,任族一族性命本就飘摇,今年更是式微,若是此番动荡不能保住。
她没有正面答他,只是转过身看着那轮夜中放明的月,轻道:“无碍。族中仍是按照从前做法即可。”
任秋听得她观天象之果,松了一口气。尽管是如此,不归仍是这般闷闷的,也不知她究竟想着什么,他便宽慰:“不归,你总是高于众巫子的,你自小灵感最盛,但更要看开才好。伯伯先回了,你好好休息,莫要贪看着了凉。”
听到她轻得听不到一般回答了一声“是了”,任秋才告辞离开。
直到听着秋伯踩着雪走远,她才敢落下一滴泪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任秋在天象上说谎,也是最后一次。
尽管她一岁多就有了记忆,却仍旧没见过父母,除了任秋是她最近的亲人意外,就是那与她私定的情郎灰骨了,此刻他封了武状元,非等自己除了巫子之名才能嫁了,想来心中酸涩不已。巫子与外界哪怕是自家族人轻易是不见的。近日此间必有异动已是定数,于他二人,她必要永别了。
这天空中一轮皓月,她还能再看几日?
夜风送来床前一株腊梅的香气,她心中一动,自去书桌之前磨了半砚的墨,思忖一番,下笔成书。
端拱元年,大寒。
登基翌日立传来北方战事告急,本许新科武状元前去,不料武状元灰骨之父忽然病逝,须得守孝三年,而此时杨安市之子杨檀自请前去克敌,老杨将军老来得子虽然不舍,但这正是立下战功稳固地位的好时机,便播了精兵良将一送十里,直到身影全看不见了才回府。
不足半月,北方草原派人传来消息,原本一切顺利,再一场大战就可以全灭来袭,却不想草原蛮族匈奴前些日子夜里忽然袭击,竟然折了大半的兵,若不是后来赶到的文儒派江轩将军率兵赶到,解救围困杨军,想必连杨将军独子杨檀性命难保。
尽管江轩同杨檀一起扫平余寇,但不幸杨檀依旧受了重伤,左臂差点再抬不起来,于是还未回到戍守之关便向皇后送去家书道:“若非任族巫子没有及时预言偷袭,且早从边关赶去的江轩老将军竟迟来许久,且多方怠慢,绝不会致使杨家精锐几乎全灭,还请堂姐怜恤,为弟弟做主。”
书未到皇后手中早已让杨安市得知,独子受辱这还得了,立刻上书要求严惩任族众巫子及江家。
不料这昏聩的皇帝竟然先给了杨檀一个万万没想到的封赏,对外姓人封了皇族才能有资格得到的藩王之位,而后降罪之时,只是命江轩多驻守苦寒边疆三年,连巫子也只是被命:于城边的灵渊台上齐齐抄经,为死去将士祝祷满七七四十九天。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不料巫子仍是没有被放过,抄经第一日竟然就传出其中青词多是对对杨家不满之意,其中竟然还有一篇,颇有对当今圣上的谴责之意!
青词连夜被传入宫中,听闻龙颜当即“大怒”,下令流放所有巫子。经办之人自然是杨家派的门人之一,吏部的贾庆慈。
但又因今上最宠爱的娴妃原就是任族巫子之一,因此念情,给予一夜诀别时间。娴妃虽有意求情,刘璋尧仍旧只是摇摇头,尽管谁都知道这是谁做的手脚。
可一夜时间又有何用,任族大院依旧是静悄悄的,今后想必更是悄无声息了。
娴妃清雅想起族人命运,不禁凄然落泪,雪夜之中,泪水刚出了眼,蓦然就冷了。
灵渊台客房。
忽然一下惊坐起,钟小葵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一个姑娘哭着请她一定要拯救任族,还给了她一封信,让她一定要收好。
她只觉得内衣似乎湿透了,冷得不行。一抹脸上,也都是泪水。
缓了一下神,她才觉得口渴,而且十分想笑话自己,梦见个小姑娘还能流眼泪。却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有些磕着,拿出来再摸似乎是一个硬纸张。
她摸摸床头想找台灯看看究竟是什么,却不想忽然摸空,没了支点她“哎哟”了一声,原来放床头柜的地方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定睛一瞧,她倒吸一口凉气:屋中不再是熟悉的衣橱书桌和电脑,月光透过纸糊的窗透进来,屋里的古色古香之中似乎还有熏香在飘。
外面像是听见了响声,迷迷糊糊传来一声问:“小姐,您醒了?”
然后悉悉索索像是穿衣的声音,有个散着发辫的小姑娘披着古装的衣服打着呵欠进来了,见她坐起来也没有披衣,赶紧先拿被子捂住她不许她着凉,又寻了火来点灯。
屋子稍一亮起来,阿兰就看到不归瞪着杏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般一下缩到床榻里面去了。
阿兰打了个喷嚏,瑟缩了一下脱了鞋也上了床榻来,小姐这番害怕想必是梦魇了,她也做噩梦所以很是同情巫子的,便想着分享一下害怕,道:“小姐,梦里是有什么可怕的吗?”
钟小葵全身都觉得凉,摸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心中无限悲怆起来。
“对啊,我梦见我从21世纪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