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十年没有回家。如今再次踏上北方的土地。不禁发出感叹。
十年了。我终于回来了。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很早。十月刚过。棉袄棉裤就已经从衣柜里扯出来披在的身上。大地沉寂。簌簌雪花掉在肩上。当年离开村子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面容清晰。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从村东的柏油马路等着冒着黑烟的车。转车到城里的汽车站。再准备去下一个更大的城市。第一次看见火车。激动的难以言喻。曾经第一次看见火车之后梦想以后做一个开火车的人。第一次看见飞机想做一个开飞机的人。如今长期的路上生活早已令我疲惫不堪。我不再想远方。我只想回家。好好活着。
祖母是在我离家的第三年后去世的。关于亲人的记忆里只有外婆和常年瘫痪在床上上不能自理的祖父。童年的时候,经常会有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来村子里看望我祖父祖母。那时候的小村子。出去当兵的不少。可是当兵的过来探望却只有我们一家。所以那个时候邻里街坊都认为我们一家是有本事的人。每次这些人来的时候都会给祖父祖母带好多好多营养品。一个首长摸样的人还会支开我们所有人,包括祖母都要打发走。单独和祖父说几句话。整个童年我所做的最多的白日梦就是幻想祖父祖母的真实身份。以及每次军哥哥来探望的时候,都和祖父单独说了什么。
托祖父祖母的福。在那个经济刚刚起步的时代。刚刚开始出现乱七八糟的补品的时候。我喝这些东西就已经喝够了。那时候我就幻想着。祖母一定是个大英雄。一定是上过战场的。甚至有可能是一个隐藏了身份隐居深山的开国功臣。不然怎么有首长们隔三差五的就来看祖母。我在脑海里私自构建了祖母一个女英雄的形象。也在白纸本的反过想象中年轻的祖母。以刘胡兰为原型。偷画满篇满页都是英雄事迹。从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指挥将士们保家卫国收复河山画到不幸被捕老虎凳辣椒水宁死不出卖革命同志。幻想终是幻想。伴随着我慢慢长大。关于那些军装首长的记忆也就越来越少。直到祖父去世后,那些穿军装的人也就再没来过我家。
十年没回来,祖母的坟茔早已杂草丛生。我们家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亲人。自然不会有人好心到去清理祖父祖母的坟墓。祖母去世之后,葬礼都是一些军人过来举办的。可能是祖母临终前有什么遗言吧。祖父祖母去世后再也没有军人来过这个村子了。想想当年我们搬到这里的时候,我才七岁。一觉睡醒了,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同样。对于邻居们来说。我们的到来太过于突兀。昨天那家的原住民还出来打水买酱油。今天人就不见了。房子的主人变成了我们爷孙三口。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我们不是北方人。即使今天我酷爱着北方。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个北方人。我没有北方人的粗犷。祖父没有。祖母也没有。我们更像是为了躲避什么来到这个北方村落。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即使死在了这里也不能叶落归根。
这些年的闯荡里。我结识了一个赶尸人。我曾问过他:“如果我死在的西北。你能把我的尸体赶回我降生的地方吗?”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摇了摇头说:“如果你死在了这里。你就是这里的人了。”他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毕竟我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资格说回家这两个字。从开始的第一天。我们就没有家了。”当时我不理解他的话。因为我感觉我的根就在这个北方的小村落。祖母在等我。乡亲们都记得我。我还记得我在哪个小学哪个初中哪个高中毕业。我怎么会被人遗忘呢。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们注定是会被遗忘的一批人。我们不止身体终将变成残破的。命运同样是残破。
伴随我离开这个山村的,只有祖父的日记和祖母的手镯。如今日记被毁掉。镯子也下路不明,似乎能证明我是坟墓里长眠的人的后代的一切证据都消失不见了。同时,能证明这些年来我们几个拼了命所想要守护和探寻的东西从此之后再也和我们无关。十年,整整十年,我一生里最美好的十年。可是我却始终不明白这十年里我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这十年里我所做的一切,赔上了那么多条人命,目的究竟是为何。
外公的日记丢掉了,老瞎子下落不明。小四川永远留在茫茫沙漠之中。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似乎在昨天还亲切的叫我乐乐的人,从某一刻开始,就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生命里。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更多的时候我不愿意相信那些人的离开是真的,宁愿认为现在的我就是在做梦。一个梦结束后能看见祖母在对我笑,还是那个慈祥的面容,对我说:“乐乐,起来吃饭了,祖母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记得在我出门读大学的前一个晚上。祖母对我说:“乐乐。以后你走到什么地步我都不会怪你。你甚至可以不用记得祖母是谁,祖父是谁,可以永远都不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里。但是你永远不能忘了。你是刘毅的后代,你姓刘。”
那时候我不知道祖母这段话是什么目的。有什么深刻的含义。自然也不知道祖父祖母原来才是真正的英雄。不知道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回到故乡。不知道我身上所肩负的担子是祖辈就已经为我决定好由不得我选择的。
我还会记得黄沙和白杨。已逝的故人和身边的朋友。还是会记得那条我们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孔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