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还差两天的时候,孩子终于还是提前出世了,她拒绝了医生给她做剖腹产的建议,一是手术费用太高,二是她没有时间等术后恢复,她要尽快赶回家。
身量细小的她忍着一阵比一阵强烈的腹痛在产房中痛苦挣扎着,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咬自己的手臂,口中呜咽着喊着‘妈妈’和‘安澜’,足足煎熬了一整天就在她认为自己会被痛死的时候,孩子呱呱坠地了,是个五斤都不到的小男孩,细弱的哭声仿佛在告诉世人,他还没准备好就被降生了。
看着襁褓中皱成一团的婴儿,杨晓云又哭又笑,她会尽自己的所有去爱去保护这个孩子,她再也不孤独了,即使有再多的流言蜚语,她都会为了这个孩子坚强下去的。
生产完的第二天,杨晓云就去拜托相熟的护士帮她订了一张回去的长途车票,护士好心相劝,孩子太小而且还早产,现在是不适宜出院的,万一路上出了问题,后悔都来不及。
杨晓云看着婴儿脆弱的小身子犹豫了,她盘算着日子,离母亲说的宽限一个月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或许她真的可以再等等。
她又给母亲去了电话,告诉母亲她生下了个男孩,因为早产需要再留院观察几天,然后她就可以带着孩子回家了。而母亲却在电话中告诉她,不用回家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外公身子也不好,暂时还是别让外公受刺激了,等过一阵子再带着孩子回来好了。
母亲在电话中语气有些奇怪,杨晓云莫名的不安,她追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母亲都说一切如常。
和母亲结束通话后,杨晓云的心始终悬着,她想了一下又打了一个电话回去,只是这次她找的是她高中的同学。
邮局里有人是看到这个打完电话的女人直直地摔倒在地,电话筒都没有来得及放回机架上,随着电话线在空中来回晃动着。
等有人将晕过去的女人拍醒后,这个女人像是失了魂一般摇晃着走出了邮局,脸色跟死人一样苍白。
估计是家里出了事了,邮局里的工作人员见多了这种情况,若不是家里情况不好,又有多少人愿意离乡背井地到外地打工受苦。
杨晓云的天塌了。
家没有了,外公也走了,是在典当行的人来收房子的时候活活被气死的,母亲一个人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暂时住到了村里废弃的小学校中。
杨晓云无法想象母亲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在电话中告诉她一切正常的,或许母亲此刻是恨她的。
看着保育箱中的婴儿,杨晓云痴痴地笑了,就在前天她还沉浸在一切都会好的希望之中,她还描绘着未来充满幸福的生活,而今天却让这一切都成为了最大的讽刺!就因为自己的这一点痴恋,就将亲人推上了绝路,这个孩子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他有个不知廉耻的母亲,而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杨晓云心中突然胀满了对这个男人的恨意!都是他、都是他!如果这个男人没有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她还是那个被外公疼爱的小姑娘,她还是那个被同龄人羡慕的好女孩。
杨晓云近乎癫狂地要求出院,然后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折返了回去,她已无颜去见母亲,她现在只想当面告诉陆安澜,她恨他!她会让他的孩子继续恨他!这是她能给他最残酷的报复!
所谓阴差阳错说得或许就是杨晓云和陆安澜,她和他再一次失之交臂,可这一次郁霞没有再放过她,既然敢抱着孩子找上门,那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郁霞将杨晓云堵在大门外,用最伤人的话刺激着她,同时还告诉她,陆安澜早就知道她怀了孩子,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见她的,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想借此捞好处的女人,勾引在前隐瞒在后,就想等着孩子落地好拿住他的把柄……郁霞的话如重锤一般将杨晓云砸懵了,她想申辩却不知如何开口?四周越聚越多的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视和厌弃,就连以前几个相处较好的同事也用鄙薄的眼神看着她。
襁褓中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那里哇哇大哭,他饿了可是抱着他的妈妈没有管他,小脸儿涨得通红。
哭声和谩骂声将杨晓云彻底压垮了,她眼中的世界是一片冰冷的绝望,她抱着孩子转身冲出了人群,奔向了刚入春汛浑浊而奔腾的湄公河。
等戴叶波听到消息赶过来寻找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河边只有哇哇大哭的婴儿和一封用血写的只有几行字的遗书,上面是一个电话和拜托好心人将婴儿交给他的外婆钟慧的遗言。
戴叶波从襁褓中找到了一个用信封包裹好的钱,应该是原先他借给晓云去赎回房子的钱还剩下的一些,另外就是晓云一直带着的玉坠现在也挂在了孩子的身上。
戴叶波抱着孩子沿着河岸找了两天,最后警察都放弃了,这个季节投河的人还能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
无奈伤心之下的戴叶波按照遗书上的电话找到了钟慧,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杨晓云的母亲,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一周后,钟慧就赶了过来,戴叶波甚至都不敢抬起头去看老人的眼睛,才刚刚五十出头的钟慧头发竟然已经花白了,双眼浓重的悲伤似乎要将人吞没了,瘦弱的身躯在河风中瑟瑟发抖,她没有哭,当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哭够了,可是眼泪还是如开了闸般地默默流淌而下,滴落在怀中襁褓之上,溅到了婴儿幼嫩的脸上,湿湿冷冷的不舒服,婴儿扯起嗓门陪着老人一起哭嚎起来。
钟慧紧紧地将襁褓抱在怀里,就仿佛抱着当年刚出世的女儿,奔腾的湄公河将钟慧的心卷入痛苦的深渊,只有怀里的这点温暖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活着的气息。
拒绝了戴叶波的挽留,钟慧带着孩子离开了越南,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也不会让孩子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
戴叶波几乎要跪下了求钟慧收下杨晓云留下的钱,这是他和陆安澜欠下的债,如果不是他告诉了晓云,事情怎么会演变到今天这样?这笔钱让晓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怎么能从晓云的母亲手中收回来?
钟慧最终留下了这笔钱,这个男人说的没错,这是女儿用命换来的,也是她家破人亡换来的。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也需要这笔钱。
钟慧离开时,只对戴叶波说了一句话:“姓陆的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个孩子,除非她死!”
多年以后,当戴叶波回想起这句话时,他的悔恨更深了一层,晓云的母亲突然会把孩子送回陆家,就一定代表着她将不久人世,可当时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是钟慧在托孤?如果他想到了,还会由着郁霞将孩子送往孤儿院吗?而他和陆安澜还会因为抱着希望能找到孩子的外婆将孩子再接回去而犹豫着没有把孩子接出孤儿院吗?
可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当年的错憾哪怕今天假设无数次,伤害就在那里,无减无增,而那个孩子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襁褓中,挥舞着小手在他的怀中哇哇哭喊,陪着他沿着河岸祭奠他还来不及收藏好的爱情。
二十几年过去了,戴叶波也早已放下了对陆安澜的怨怼,毕竟这件事最后受惩罚最重的不是他戴叶波,而是陆安澜。
这二十几年来,戴叶波知道陆安澜从未心安过,事业上越是成功,陆安澜的心就越受折磨,这从他这几年又开始悄悄雇人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就可以看出前面十多年的平静都是陆安澜伪装出来的。
那个孩子已经成为陆安澜心中抹不去的悔恨,时不时地会冒出头,将陆安澜的心扯乱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