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的一声惊叫,钟羽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一头的冷汗和急促的呼吸,都在告诉别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可是这些年每一次当他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都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疼痛从背上漫延开,钟羽无力地蜷缩起身体倒在床上,疼痛入骨但无药可治,这是那次重伤后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这种疼痛是心理上的,除了某一天自己从这心理阴影中走出,否则只能靠一些镇痛剂来舒缓这种心因性疼痛。
冷汗一层层地从额上渗出,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上,钟羽用力咬住枕头的一角,但还是有几声低微的呻吟声从嘴角漏出,床边的柜子里就有镇痛剂,触手可及,但是钟羽就是不伸手,他特意放在那里的镇痛剂是给自己的一个示警:记住这种痛,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虚伪的假象!
倔强固执的双眸中藏着深深的痛色,永远也忘不掉当那锋利的刀锋割入自己背部时候的感觉,冰冷而绝望,却没有痛苦,来不及痛苦!对手临死都大睁着双眼,他无法相信一个快被自己砍断脊柱的男孩还能刺穿自己的咽喉。
自己的血和对手的血流在了一起,分不清颜色,钟羽闭上眼前是被如火灼烧的裂痛包裹着,那一瞬间钟羽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孤儿院那晚,炙热的、狂暴的和恐怖的大火毫不留情地扑向了自己,而他除了哭泣似乎只感觉到一件事,怨恨,可他到底该恨谁?!
疼痛渐渐缓和,痛乏了的钟羽慢慢地睡了过去,希望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床头柜上那份劳动合同孤零零地摆放在那,原本该签字的乙方一栏还是一片空白。
次日清晨,陆家别墅一楼餐厅,空荡荡的餐桌边上只坐了这栋别墅的女主人。
郁霞没什么胃口地对着一桌子的早餐,皓儿今天下午才从欧洲回来,而丈夫陆安澜还在楼上打电话,不过即使他下来和她一起吃早餐,也说不上几句话,夫妻俩同床异梦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为了当年的那件事,两人吵过闹过甚至动手过,但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不是看在那时陆皓还小,两人也许就分开了,到现在两人都累了,也不想再折腾了,只想着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处下去,谁也没法回头重新来过了。
楼梯上传来声响,郁霞抬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安澜虽然已过了六十,但郁霞不得不承认她的丈夫很有魅力,甚至比年轻时更有吸引力,近一米八的身材保持的很好,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将他睿智儒雅的气质衬托的很完美,眉宇间久居上位者的威仪让他有种令人心悦诚服的信赖感。
不可否认每次看到这样的陆安澜,郁霞还是会心动,还是会有担忧和嫉妒,她嫉妒外面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围绕在陆安澜身边,但她早已不复当年的艳丽,岁月对于陆安澜而言是把雕刻刀,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杀猪刀,郁霞也不例外。
“安澜,喝豆浆还是牛奶?我让余姐去准备。”郁霞放下手中的橙汁,带着点期待地看着陆安澜。
走下楼梯的陆安澜扫了眼餐桌,“余姐,昨晚的剩饭还有没有?有的话给我烧碗泡饭,再切根油条就好。”
“是,先生,我这就去弄,您稍等。”原本站在餐桌边上伺候夫人用餐的余姐忙转身进了厨房,没有一点意外,这家的男主人一直以来就喜欢吃平民早餐,就连那位大少爷也被带着爱吃这些,这家人中只有夫人喜欢西式的早餐。
郁霞略带不满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陆安澜,“安澜,你怎么就喜欢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连皓儿现在也跟你学,说出去多让人笑话,我们陆家早上就吃泡饭咸菜豆腐乳外加油条蘸酱油。”
“东西是吃到我的肚子里的,关人家什么事?”陆安澜冷淡地回了一句,顺手拿起桌上的早报翻了开了,“你前些日子吵着要的旅行社给你买下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在郁家挣面子,以后这种烂事不要再和安澜集团扯上关系,皓儿会暂时帮你代管半年,半年后这家旅行社就由着你们郁家折腾,和安澜集团没有半分关系,如果再有人说三道四,可别怪我陆安澜不给面子。”
郁霞脸色黑了一黑,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大清早的置什么气啊?我知道这事是郁家过分了些,但没办法,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爸爸妈妈从小又宠他,香港那里他混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旅游业好赚,就想来SH碰碰运气,以后我会约束他的,不会让他乱来的。”
“知道就好!你告诉郁山,既然想重新开始就好好做,别再想以前那样混日子,我只给他半年时间,皓儿的时间不是浪费给他的。”
“知道了,知道了,对了,安澜,皓儿现在已经这么忙了,这样他能顾得过来吗?不会累坏身体吧?”郁霞的担心引起了陆安澜更多的不满,沉着脸道:
“既然知道关心皓儿,就不应该揽这种事!”
郁霞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借着橙汁将胸中的一股怨气给压了下去!到现在你还在为那个狐狸精怨我,我不和你争,只要我有皓儿,谅你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
一顿早餐吃得貌合神离,至于是否消化也只有吃的人知道了,但心情也不算差,毕竟双方都各取所需。郁霞帮娘家争取到了旅行社,陆安澜借此封住了郁家的口,两千万对很多人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但对于陆安澜而言,能买个清静这钱花得不冤。
正在法国希斯罗机场候机的陆皓当然是不会了解父亲这次收购的内幕,在陆皓面前陆安澜和郁霞一直掩饰的很好,加上陆皓升任副总之后为了工作方便就在公司总部附近购置了一套公寓,只有周末才回家住,他并没有察觉父母之间的问题,从小就不跟父母住在一起的陆皓也不是太清楚父母平日里的相处习惯,在他看来无非就是父亲寡言少语了些,可这严父的形象早在他儿时的时候就刻在他心里了。
陆皓已经记不清他最后一次在父亲面前掉眼泪是什么时候?应该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即使当年只有十六岁的自己被单独送往美国求学时,他都没掉一滴眼泪,虽然那时的他心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还有和一直陪伴自己的外公外婆及学校里小伙伴分离的浓浓的不舍,但他也只是红着眼眶咬着牙拖着行李赌气似地踏上了求学之旅,少年的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送行,他不想看见年迈的外公外婆的眼泪,也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让这个霸道的男人看见,因为陆皓很早就知道了,在他面前哭没有任何意义,他做的决定无人能改。
童年时那个会把自己放在肩头逛公园会给自己买街边鸡蛋仔宠溺自己的爸爸不知道何时消失了?陆皓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让爸爸突然就变得如此严厉和不近人情了。
飞往美国的飞机上,少年将自己藏在了毯子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等陆皓踏上美国的土地上时,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是少年似乎一夜长大了,眼睛中的稚气消退了,取而代之的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一点点忧伤,离家万里的少年品尝到了孤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