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五七年,蜀汉后宫。
子夜渐近,楼阁云雾踏着庭院里的芙蕖花香,穿过琉璃砖瓦,弥漫在落英阁的门前。
月儿一个人蹲坐在落英阁的门前,双手捧着自己娇俏稚嫩的脸庞,想到再过两日便是自己的十岁生辰,母妃答应她要送自己一样特别的生日礼物,可是要绝对的保密。正是这时无聊,她便嘟着嘴猜测母亲要送给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月儿的母妃,李昭仪,本来是洛阳花满楼的歌女,后来在后主刘禅途径洛阳之时遇见,本来已与心爱之人定下终身,却抵不过天子的威严,被刘禅带进了蜀汉后宫。短短五年的相处,李昭仪不与那庸碌的后主说一句话。却还是为后主生下了唯一的孩子刘月。
后主渐渐对李昭仪失去兴致,却格外疼爱刘月。刘月降生那天,满庭的芙蕖花盛放,月色夺门而入,洒在婴孩天真稚嫩的脸庞之上,咧开嘴对着后主天真一笑。后主心生怜爱,当即起名刘月,册封为蜀国永世公主。
她就此成为了蜀国最小的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公主。本来应该得到后主的万千宠爱,可是还没等月儿长大,后主刘禅便再次移情别恋于一位贵妃娘娘。李昭仪见后主久久不来看望月儿,反倒舒了一口气。
李昭仪明白,偌大的蜀汉后宫,要想好好地生存,还是淡漠处世好之,不招后主的待见,更不招那些后妃的妒恨。思及此,李昭仪明媚的脸庞上又显出忧虑之色,她记得那位身在洛阳的心爱之人曾与自己谈论过,当今天下,时局混乱。身在宫中就如同身在乱世,这也是心爱之人为何发誓永不事朝廷的缘由。她自己一个人本来了无牵挂,可是现在有了月儿,她唯一的孩子,就此,行走于后宫,便半分大意不得。
‘这样可爱的月儿,他一定会很喜欢的。’李昭仪这么想着,决定要尽快将月儿送到他的身边。她坐在素白纱帐之下,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中绣好的丝帕,墨绿的兰草下面,用红线绣了一个“康”字。
转头看向蹲在门前的月儿,刚想要将月儿唤到自己的身边来,却远远的看见一个跑来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形跨国高高的门槛,跑到月儿的身边蹲下。月儿见到韩洛,收回了自己神游的思想,开心地问道“洛洛,你怎么来了?”
身着绛紫衣裳的少年浅眸微闪,似是山水画中走出来的落落书生,他害羞地笑笑,拉着月儿的衣襟反问道“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现在给你?”
“为什么要现在给?”
“因为爹说,再过两日要带我去云顶山看望念慈姑姑,所以不能陪着你了。”
“这样啊??????”月儿努着嘴表示不开心,但她听母妃说过,十二年前韩洛出世,身子很弱,差点就夭折,多亏了念慈姑姑上云顶山修佛祈祷,才保住了韩洛的命。她眨了眨眼,想了想说道“我听说父皇在荷花池的后面修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楼阁,说是要看戏用的,你陪我去看看?”
“好啊!”韩洛的眸子闪了闪,仿佛洒上了一池繁星,蒙着凉凉的光泽。他起身拉起一身水蓝织锦袍的月儿,一对小巧可爱的璧人就这么手拉着手消失于李昭仪的视线。
那个叫韩洛的孩子,是右丞相的独子,与月儿算是青梅竹马。李昭仪看着两人隐没的方向,嘴角勾出一丝遗憾的浅笑。她终究要将月儿送走的,也不知这一送,是否会断送了一桩好姻缘,只是她没有办法,为了保护月儿,她必须这么做。
她把丝帕收入袖摆之中,侧身躺在了美人榻上。和着庭院里飘来的淡淡芙蕖花香,李昭仪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她还是花满楼的歌女李素娥,她遇见了她的心爱之人,竹林七贤之一嵇康。
十六岁,她一歌名动洛阳,娇艳明媚的容颜,配上额前的一点朱砂,风华绝代,佳人如是。素娥独自倚在窗前,将手里的玫瑰花瓣洒向空中,送人世间一场凄凄落落。
虽然出身风尘,平素里却独独喜爱看些诗文,附庸风雅。她配着清平乐的调子,念着那首她最喜欢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佳人,入我之眸!”她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向,倚在门前的,是一个衣衫凌乱,黑发及腰的璧人。来人一身绛蓝色的长衫,胸前的肌肤随性地袒露着。她以为是隔壁姑娘房间里的客人,便从窗口跳下去招呼。她一身白纱,缓缓地走进,看清了那凌乱黑发下的脸,着实惊艳了一番。只见那黑发后掩着的眸子透着清冷,眉宇间携着慵懒的气质,轮廓细致雕琢的如同碧玉。好英俊的一个少年。
素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英俊的纨绔,整个人在走近时都顿了顿。只见来人手倚着门,一脸潮红,似是有些不正常的亢奋。她只以为是喝多了,想要上前搀扶。却在触碰衣角的瞬间,被迅速揽进了怀里。她整个人被他的绛蓝衣衫盖住,鼻尖的气息袭至她的脸畔,她闻见了他身上独有的兰草香气。
她慌张地避开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声音微微颤抖“公子,你不要这样,素娥卖艺不卖??????”话还没说完,她的嘴便被他迎上来的热吻堵住。
他刀锋一般的唇游走于素娥娇艳欲滴的脸上,一直放肆到素娥的颈部,她被一阵挠人心魄的诱惑惊醒,连忙奋力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被素娥推到了地上,头撞在了门槛上,晕了过去。
素娥将他抬到了床上,用湿毛巾褪去了他的一身的潮热。因为他曾失去理智将舌头伸进素娥的嘴里,素娥便尝到了他口齿间隐隐的那股药草气息,所以素娥知道他没有喝酒。想是效仿那些竹林里的贤士制药,结果误食了什么催情之药吧。素娥看着这样一张碧玉般的脸,脸上荡起一丝浅笑。
待他醒来,果然已经恢复了理智,看见坐在身旁照顾的素娥,一脸的诧异。他慌忙起身将衣服穿好,拱手作揖,礼貌地避开素娥的眼神。素娥觉得好笑,便挑逗地说道“呦!公子现在知道作揖行礼,把素娥揽在怀里之时可不是这番样子的!”
“啊??????”他抬眼看向面前娇艳的女子,惊诧了半晌,竟勾起一个迷人的笑,身子倾向素娥,靠在耳边柔声说道“那该是什么样子?”
素娥被这一举动扰的意乱情迷,慌忙推开他,敛了半分底气说道“你莫不是那催情药效还没褪去吧!老娘我可是照顾了你整整一夜啊!”
“你是怎么知道我误食了情药?”他收回身子,一双眸子审视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怎么不知,你亲我的时候嘴里一股子淫羊藿的味道。”
“哦???姑娘懂医。”他看着面前明艳的素纱女子,越发对这个花满楼的歌女感兴趣了。
“也没有,只是我被卖进花满楼之前,我爹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罢了。”素娥摆摆手,一股自然的骄傲之感油然而生。他被这样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吸引,正身坐在素娥面前,双手握在胸前,扬起一个勾人的笑“在下嵇康,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素娥瞪大了眼睛看着嵇康,半晌,突然打了嵇康一巴掌,起身愤怒的斥责道“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点!穿的少点!就可以冒称嵇康先生!人家嵇康先生是当世的大才子,你一个纨绔!竟然敢盗用嵇康先生的名号,我李素娥平日里最敬佩嵇康先生这样超然物外的奇才了!你要是再敢冒用嵇康先生的名号,看我让你再出现在花满楼,滚!现在!滚出我的花满楼!”
嵇康看着素娥愤怒的神情,心里扬起一阵莫名的欢喜,浑身的血液加之脸上的红晕,全部聚在心间烧成了一团烈火,后来友人山涛告诉嵇康,此谓之心动。
这便是素娥与嵇康的第一次相见,素娥以为他只是冒称名士的纨绔,将之赶出了花满楼。后来的嵇康,特意掩了身份,来到花满楼道歉,说自己不该冒称嵇康先生,说嵇康先生超然物外,文采风流,不是一干误食情药的闲人能够堪比的云云,总之说了一通嵇康的好话,最后请求素娥姑娘的原谅。
素娥见嵇康知错就改,于是也便原谅了他。此后嵇康日日来花满楼寻素娥,与素娥探讨嵇康写的诗文。他才知,素娥那日之所以如此生气,只因为她此生最敬佩的两个人,一是痴情于爱妻许平君的汉宣帝刘询,另一便是豪放不羁文采风流的当世名士嵇康。
后来素娥渐渐喜欢上这个纨绔,三五日不见便甚是思念,一次嵇康好几日没有来花满楼,只命人捎了书信问安,素娥便疑心他搭上了别的女子,默默跟上了送信之人,这一跟可好,跟至了七里外的幽静竹林,正看见七位衣袂翩翩英姿不凡的贤士把酒言欢,坐在众人之间的,被人称为嵇康先生的,正是那个纨绔??????
窗前的竹林上,一只鹧鸪飞来叫了几声,扰醒了李昭仪的清梦。李昭仪起身,感到脸上一阵水泽,轻轻擦了擦,竟泪满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