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回头一看,见马钰正斜倚着门框,眼神幽幽地看着他,看着他有些发毛。
“小钰这是好了?”小陈两步窜到他跟前,朝他胸前摁两拳:“嘿,这是真好了!先生的医术真是神了。”
马钰扯开一个笑容:“先生是大地方来的,医术自然好,治我这病不过是小菜一碟。”视线越过肩膀看到小陈身后的乔大,面容冷下来:“又给大家伙添麻烦了,抱歉。”
乔大听着不喜:“乡里乡亲的,谁没个小病小灾,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又对一边的小陈说:“小钰病刚好,让他多休息休息。你我也淋了一场雨,该回家好好拾掇拾掇,得病了可不得了。”
小陈不舍:“现在天还早,我再小钰家玩会儿,过会儿就回家去了。”
乔大眉毛一立,极为威严:“你敢不听我话?”他几步走到跟前,手拧着小陈脖领教训:“你知道什么!先生虽然暂时治好了小钰子,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发病?说句不好听的,别看现在好好的,就是下一刻再发病也不是不能。若是发病,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他拧着小陈离远了几步,凑他耳根小声说:“你又不是不知小钰发病之后什么模样?六亲不认。若是失手杀了你,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小钰子不得痛悔死?”
小陈听了也觉得有理,便跟马钰打了招呼离开了。
三明心下松了口气。他这次就为了马钰而来,如今正主近在眼前,若是小陈在这儿,许多话就难说出口了。
见乔大和小陈离得远了,三明笑说:“不请我进去?”
马钰冷笑:“我能拦住你么?”他让开大门:“请进吧,我有许多事要问你。”
两人进屋来,分宾主坐定,刚一坐定,马钰便说话了:“道长来这儿,是要把我抓走么?是杀是剐,是煎炒烹炸还是刀割斧剁?好好说道说道,也让我死得明白。”
“抓你?”三明听得糊涂:“我为什么要抓你?我来这儿是为了引你修行,为何要抓你,为何要杀你?”
“你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只要你引我入修行,自然有人要杀我了。”马钰面沉似水:“你虽不杀我,我却因你而死了。”
三明怒火汹涌,手一下握紧一下张开:“那道士威胁你?”
马钰笑着摇头:“威胁或许有,但兴许更是事实吧?”
“你都知道什么?”一听他这么说,三明想是不是他已知道了自己身世。
“我什么都不知道。”马钰又摇头:“只是我早知自己与别人不同。比如,”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把菜刀,一手握刀,一手手臂平伸。
刀拉手腕,鲜血并没如常人一样喷涌而出,而是像扎破指尖一样,好容易渗出一滴来。他把手臂放在桌子上,示意三明看着那滴血。
血滴掉在桌子上,便听见“刺啦”一声,像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同时,便见血滴沸腾,腾起一小撮烟。等烟散去,血滴已不见踪影。桌子上只有一道焦糊了的印。
收起手臂,嘬了嘬伤口,马钰问:“这是人能办出的事儿么?”
不等三明回答,他就自答:“这根本不是人能办的事儿。”
三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与别人不同的?”
“老早了。”马钰说:“小时候跟同龄人玩儿,难免就有些擦着碰着的。别人擦着捧着,皮肤青紫或者流血。我从来没有过。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了。”
“有日,我在田边玩,忘了是怎么回事受伤了,血滴在田边秸秆上。那时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引发了连片大火,差点波及村子。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可能不是人,更不敢再跟人有太多接触了。”
三明听了唏嘘不已。人妖之身,是人是妖也非人非妖。马钰虽是长了人类的模样,血却是一等一的火狐之血。得亏他谨慎没让旁人发现,否则免不了被村民当做孽障杀死。
“你说,我这种是人非人的修士,可不是上好的降妖除魔的对象?”
三明回过神来:“你我之间怕是有些误会。可否告知在下,之前那道士如何跟你相识,又与你说了什么?”
“这有什么好说的?那道士刚到村子,就到处打听我,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可惜我也只是事后才知道,若是早知道,我二话不说先就躲起来。”
三明暗笑。明非要找的人,躲哪里都无济于事。
“我见那道士的时候,正给升仙会准备碗碟。那人穿着布衣,手上打着‘神算无双‘的幡儿,腰间挂着一口桃木剑。他出来的无声无息的,突然就站在我面前,之前也没听见脚步声。”
三明心说,这定然是用了道术了。
“那道士上来就说我印堂发黑,天庭晦暗,过不多久必然有血光之灾。我当时正忙着,又听他说的词特专业,料想是走街串巷骗钱的,就没理他。”
三明暗自好笑,世上算命骗钱的多,只是今儿你见得却不是虚的。
“没成想那人极不要脸,死缠烂打得非要跟他算一卦。他说这一卦有说道,是改命卦,还说若是得了这一卦,便如同逆天改命一样,与冥冥命运不同了。我看他说得越来越不靠谱,就要打他出去。”
三明心说,改命卦自然是有,只是那非得占卜之术精研到极高深程度不可。明非也只是一手剑术厉害,于占卜上可是一窍不通,可别说什么改命卦了。
“没想到这人还是个高手,几下子将我治住。这一治住我,道士脸色可变了。之前假高人模样,看起来市侩。现在可是狠厉,那眼神吓人,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他说我这一卦你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他又说这卦是天机,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非得在我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才能算,才能说。我挣扎不过,只能随他回来了。”
三明听到这儿正正身子,知道关键来了。
“来到房中,他可一点没有了算命先生的嘴脸,将桃木剑搭在我脖子上,威胁我说让我老实点,否则将我枭首。我心说他手上拿的不过是桃木剑,别说桃木剑就是真家伙,也只能在我身上开个小口子,就没信。不想他只是稍微一抖手,我脖子上便被拉了道口子。虽然很快便结痂复原了,却让我害怕了。”
三明暗自摇头。明非道人专精于剑,以剑入道,剑术自然不凡。区区一柄桃木,用出神兵利器的效果,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不该是明非的心思,依他的心思,直接斩杀了事,哪还用什么废话威胁?
“那道人自称是明非道人,是修士,已不知修炼了多少年。他说按照他本来打算,根本不需与我废话,只要斩杀了了事。但我虽是蝼蚁,背后却牵扯甚广,若就这么杀了,天下修行道将有大不宁。我见他说这话时剑一直搁我脖子上,时不时还抖动两下,知道还有下文,不敢说话。”
三明也不敢稍动。这明非倒也不鲁莽,还分得清轻重。马钰虽弱,可若杀了他。狐妖必然报复。人族内部也要分裂。这都是干系大事,行差踏错一步,就是罪人。但听这样子,明非还有计划,想到之前马钰异状,他隐隐有些猜测。
“而后,他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来。药丸通体碧绿,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我听多了江湖上那些用毒药杀人的故事,心说难道是他觉得不该用剑杀死我,所以改用毒药么。”
三明耳朵支棱起来,听了半天,终于到了关键时候,乱心丹出现了。
“道人说这是乱心丹,是一等一的好丹,我若想活命就要将这乱心丹吃下去。我见那丹闻着挺香,但那绿色让人不舒服,何况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杀我,如今这丹药即便不是毒药,也必然不能吃。但我哪反抗得了,见我抗拒,他就制服了我,将这丹药硬喂给我了。”
三明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那道士喂了我丹药,原地消失不见。我检查了下觉得身体还妥当,正要出门,脑袋一晕就不知道事情了。”
三明听了恍然,而后又有些不解:“这么说你并不知道我,怎么说出那些话来?”
马钰听了冷笑:“我虽弱小,可也不是傻子。那人说自己是修士。那他的丹药,岂是一游方郎中能解得了的?别说一郎中,就是天下间神医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这样一想,你的身份不是明白着的?必然是修士!你虽救了我,但必然是顺手而为。我甚至觉得,你们虽一让我生一让我死,目的却没什么不同。”
三明鼓掌大笑:“妙啊妙啊。你碰见修士不惊不诧已是不凡,将死之时镇定自若更是难得,如今看来,竟然还分析的井井有条。不说分析的对不对,单就这份心智,已是万中无一,一等一的良材美玉了。”
三明眼神烁烁,看他像看一件珍宝:“莫非人妖之子不仅在资质,连心智上也有这等不凡么?”
马钰看他表情,观他作为,心中就有些不喜。但想到之前的明非道人,在对比此人,想来本事也是不凡。虽然态度是好了很多,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而且,人妖之子?这么说来,他果然不是纯粹的人类。想来这就是那碧游道人要杀他的缘由。或许也是这道人站在他面前的缘由。
“先生是碰巧路过,还是专程来这儿的?”
“自然是专程来这儿。”三明笑说:“为引你修行而来。”
世间修行无数,但大多是旁门左道。要得正道,非得有人引路不可。但引路人难寻,仙缘、毅力、资质缺一不可,即便三者兼备,引路人也不过是门人弟子之类,像三明如今地位,早在百多年前就不在为人引路了。
三明看来,马钰真是得了大大的便宜。
不想,马钰却只是:“哦?修行啊,又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