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漆黑的夜空下，一只蜘蛛悄然的停在蛛网的中心，它在耐心的等待着猎物，微风掠过，蛛网有些轻微的晃动，旁边的虬枝上，一只天牛正慢慢的接近陷阱，它在犹豫着，踌躇着，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远处背景天空的一轮圆月，让这一幕变成了黑白电影，终于，天牛似乎失去了耐心，迈出了注定让它后悔的一步，瞬间的失衡，让它开始了挣扎，蜘蛛感受到了波动，从黑暗中快速的奔向猎物，一丝白线喷薄而出，绝望的天牛很快被丝茧包围，越缠越紧。忽然间，一束白光照亮了蛛网，接着，一辆大众汽车呼啸着驶过，风让蛛网强烈的晃动起来，但蜘蛛并没有停止，掉入陷阱的猎物已经让它红了眼，它继续着自己的杀戮。
王晨坐在车子的后排，大伟开着车，窗外是延绵不断的夜色，显然已经远离市区。
大伟特意叮嘱王晨，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那个婴儿，然后他就开始打电话，王晨则心急如焚的望着窗外。
王晨这些年过着普通的生活，按时上班按时下班，节奏想快都快不起来，没想到短短的一天时间，竟然发生这样大的转变，不但听到大伟谈论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科研内容，而且目睹了自己的好朋友在自己面前被击杀，而刚刚熟悉的何洁，竟然也因为自己而遇到意外，一想到何洁，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内疚，歉意似乎都不能表达，也许还有一点牵挂，王晨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几种感情自己分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内疚才会牵挂，大伟的电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王晨渐渐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的晃动让王晨醒了过来，他向外看去，车旁是一栋不算高的建筑，却像大学的图书馆一样厚重宽大，四周再没有其他建筑物，显得这个孤零零的建筑像一个巨大的城堡，忽然间，前面的大门缓缓打开，大伟没有犹豫，径直将车开了进去。
王晨刚下车，还没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一个穿体恤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年纪大概30岁左右，
“胡所。”他对大伟点点头，警惕的看了一眼王晨。
“刘队他们已经回来了，还好都安全，我安排他们休息了。沈总也知道了，他现在要见你，在二层会议厅。”
“知道了。”大伟回头看了看王晨，
“我们一起去。”
“可是，胡队，不太好吧，这件事我们擅自行动已经让老头子不高兴了，如果再带个局外人…”穿体恤的男人侧对着王晨，语调丝毫没有掩饰，大伟回头看了看王晨，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是局外人了，丁凯带走的是他朋友，他有知情权。”
说完，他挥手示意王晨，转身朝门口走去，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王晨，举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王晨也没理会，快步跟上大伟。
三个人走出车库，穿过一条略显昏暗的走廊，那里有一部电梯，王晨注意到电梯的楼层显示，这栋建筑地下二层，地上四层，他们乘电梯到达二楼。
2层的装修明显好很多，通透的玻隔断让整个大厅显示出现代的气息，这里似乎是一个敞开式办公场所，三个人很快来到了会议室，王晨跟着大伟步入房间，却发现空无一人，只有正中间的一台投影，他刚要发问，投影闪烁了一下，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影像出现在墙上。
“沈总，让你久等了。”大伟拽过一把椅子递给王晨。
屏幕上被称作沈总的人并没有立即说话，他似乎疑惑的看了看旁边的王晨，王晨坐在了大伟的侧后。
“宏伟，公司的人为什么会在市中心开枪？你们要注意，不要让太多的人卷进来啊。”这个沈总的话里，已经隐含了对王晨这个陌生脸孔的不安。
王晨心里不仅咯噔一下，这个沈总指的应该是去保护何洁的人，如果他们开枪了，不知道何洁有没有受伤。
“沈总，今天我们同时遭遇了两个克隆人，事发突然。”
“两个克隆人？你确定？”沈总似乎有点吃惊。
“是的。”大伟停顿了一下，“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控制在小范围内就能解决的。”他继续说到，
“丁总那边比预计的快很多，我将泰坦的一部分数据移植了出来，如果能够破解，不但可以找到他们，而且可以挽回一些损失，可惜他们反应很快，封堵了漏洞，不但将数据夺了回去，还抓走了我的朋友，而且从今天的事情来看，丁凯也越发不择手段，如果董事会再不下决心，后果没人能预料。”
屏幕中的沈总似乎楞了一会，他缓缓的说到，
“为什么移植出来的数据你要交给别人？”
“泰坦一直被丁总控制着，移植数据的动作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会暴露我们研究所的位置，我必须确保即使这里被摧毁了，数据也不会被损毁。”
大伟说完后，对话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停顿，沈总扬了扬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沈总。”大伟继续说到，“其实我们现在再怎么做，都是延缓他们的速度而已，凭您对丁总的了解应该明白，一旦他们达成目标，所有了解这件事的人，都会被消灭。”
“你建议怎么做？”沈总的语调很慢。
“希望董事会能尽快决定，必须摧毁泰坦，找到丁总。”
“你难道不清楚，摧毁泰坦，就是摧毁公司吗？”沈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
“现在，董事会只是摆设而已，这么多年的运营，就靠丁总一个人说了算，而公司的数据一旦丢失，就没有人可以再控制这个企业，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应该知道后果。”
“我知道。”大伟的声音似乎缓和下来。
“沈总，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公司是您的父亲倡导创办的，当年国家在困难的情况下，宝润为国家的建设付出了很多，我相信您不希望她倒掉，您应该尽快做决定。”
沈总似乎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缓缓的说到，
“今天这件事，赵跃你要确保媒体和警方不会深入调查，不要让事情更复杂。”
“知道了沈总，已经在处理。”那个黑色体恤的男子说到。
“丁总曾经是我的朋友，我本来希望事情能够出现转机，但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简直是走火入魔，难道他想长生不死吗？太可笑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
“现在公司的所有资源都由泰坦系统控制，而系统又掌握在丁总他们手里，我们其实已经一无所有，这件事要想解决，只能借助外部力量，我会向军方求助，但我希望你们明白，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做任何有损公司利益的事情。”
屏幕上，沈总似乎在思考，
“明天我会派人落实，你们作为科研人员就不要介入了，如果有需要会有人联系你们，希望这件事能早点结束。”
沈总说完后，慢慢的站起身，离开了屏幕。
大伟似乎舒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王晨，又看了看那个叫赵悦的男人，“沈总不太信任我啊，小赵，去帮我找两个房间。”
“这个事故是我们所引起的，他不信任是正常的。”赵悦站起来，对王晨说，“请跟我来吧。”
经过一夜的折腾，时间已经是凌晨，大伟给王晨安排了房间休息，可因为何洁仍然下落不明，王晨很难入睡，在大伟的安慰下，两人草草的吃了点东西，补充睡眠。
第二天，满怀心事的王晨早早的就起来了，通过昨晚大伟和沈总的通话，王晨明白，这个大伟一定有事情瞒着其他人，不但那个女婴他只字未提，而那个数据卡的作用，大伟解释的似乎也很牵强，更重要的是，王晨不明白丁凯既然要的是数据卡，为什么要带走何洁，凭借他对丁凯个性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容易偏激的人，在内心深处，他仍然觉得，丁凯仍然是大学期间那个略显沉默，笑容含蓄的的样子，实在跟大伟说的“不择手段”挂不上钩。
王晨心烦意乱，想找手机，翻遍了床头却怎么也没找到，可能是落在车里了。正在这个时候，大伟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面包和牛奶。
“起来啦，快去洗把脸，把东西吃了。”大伟坐到茶几前，拿起一个面包咬了一口，脸色看起来也没太睡好。
王晨到洗手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感觉精神了很多，他坐到床边，拿起一袋牛奶，
“大伟，克隆人怎么会有…思想？这是不可能的？”王晨把自己最大的困惑说了出来，
“今天只有等待总部的动作了，时间很多，我慢慢讲给你听。”大伟喝掉牛奶，掏出一颗烟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
“我昨天给你讲到哪了？”
“丁凯让你来宝润公司帮忙。”
“对。”大伟靠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墙壁，似乎在回忆。
“你猜一下丁凯和他父亲为什么会对研究所的基因实验感兴趣？”见王晨摇摇头，大伟继续说到，
“丁凯的父亲丁执中，也就是丁总，得了罕见的进行性肌肉骨化症，为了治疗，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没有起色，三沙基因研究所的科研内容，只是他们关注的一项，但由于迟迟没有进展，其实已经被丁凯放弃了。在想不出办法的情况下，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他们竟然获取了俄罗斯最新的生物研究成果。”大伟停顿了一下，
“你听说过德米特里这个人吗？”
“德米特里？”王晨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是不是俄罗斯那个思维移植的项目？”
“是的。”
“怎么可能？那个项目只是疯想！怎么会有研究成果？”
大伟笑了笑，
“你说的对，确实是疯想，德米特里没有真正成功，但是他们在理论上却取得了成果，为思维移植的可行指出了方向。”
“是什么？”王晨问到，
“思维的定义。”大伟停顿了一下，“只有明白思维是什么，才能真正的来移植他。”他继续说到，
“这个要想说明白还是很困难，我简要的说吧，俄罗斯人经过无数次失败，得出的结论是，思维是身心的合一，绝不单单是大脑的独立活动。他们用军方最前沿的中微子级的打印技术，已经可以复制人的大脑，但是在实验中，没有任何一个移植的大脑被激活过，最多变成了单纯的记忆体，而且很快会停止活力，实验用不同方式进行了很多次，包括向机器上移植，向虚拟大脑上移植，甚至包括向其他人类的大脑移植，均告失败，在投入巨大资金和人力之后，俄罗斯人得出了结论：除非思维移植的对象，是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否则不可能成功。这个实验因此被冻结了，因为这个结论等于说，思维移植在逻辑上是错误的，不可能真正的实现。”
大伟说完后，喝了口水，笑着看着王晨。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可以猜出来了。”
王晨仔细的听着，紧缩的眉头忽然展开了，
“但是用你们的克隆技术，却能在短时间内，创造出一个人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对吗？”
“是的。”大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天哪，这样的想法太疯狂了。”王晨觉得不可思议。
“确实疯狂，他们获得了俄罗斯被封存的所有中微子打印技术，还请了几个毛子过来，用很短的时间就做好了准备，丁凯也开始找我，要求盗取我那个项目的所有资料，开始他隐瞒了这个目的，而是告诉我，可以提供条件给我继续进行基因培养，直到我跳槽过来之后，才把真相告诉我。”
大伟懒懒的说着，似乎在回忆那些事情。
“那然后呢？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王晨问到。
大伟没有说话，站了起来，踱步走到窗户前，看着外边，窗外零星的下着小雨，他忽然转过身，看着王晨，
“王晨，如果复制一个你自己的克隆体，然后把你的所有思维复制给他，你觉得，他还是你吗？”
听了大伟的话，王晨似乎明白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太可怕了。”他喃喃的说到。
“是的。”大伟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
“这个逻辑丁总一开始就想到了，虽然在病床上，但是他排斥这个项目，对身边的人也开始不信任，可是丁凯却执意推动这个项目。”
“丁凯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我很难回答，真的，这个问题真得问问他自己。”
大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
“其实即便这种移植可行，但是还有一个瓶颈无法解决，就是克隆体的寿命太短了，只有六个月，为了突破这个瓶颈，公司动用了顶尖的专家，再次开始了突破。”
大伟笑了笑，继续说到，
“技术这东西，真得靠形势逼人才能取得进步，太平盛世的时候倒是难以做到。”
“用什么方法？”王晨问到，
“超级计算机模拟进化。”大伟回答。
“宝润集团在很多技术领域都是世界顶尖的，公司的核心采用的是最前端的生物计算机‘泰坦’，生物计算机的运算速度是目前计算机的几百万倍，用它在理论上，确实使模拟进化成为可能。”
王晨听着大伟的话，觉得像天方夜谭。
“那天你给我的存储卡，就是生物芯片对吗？”
大伟听了他的话，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确认外边没有人之后，走到王晨身边，
“是的。”他回答到。
王晨看着大伟的举动，笑了笑，
“看来你的秘密也挺多的。”
大伟低头笑了笑，“但仍然得到了你的信任，这是人品好的结果。”
王晨坐回床上，
“继续说，后来怎么样？”
大伟低头想了想，
“模拟进化理论上虽然可行，但是有很多技术细节上的问题，生物计算速度虽然非常快，但是过程几乎不可控，只有得出结果之后才能确认输入的参数是否有偏差。这在平时的应用中几乎不是问题，但是模拟进化的数据量太大，不可控参数又太多，而且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实验，这是开拓性的，所以实验一开始就困难重重，我记得有一次模拟，由于参数偏差，仓鼠最后进化成了兔子。”
大伟摇了摇头，
“专家组不断的进行优化，但是丁总的病情却变得危重，在这种情况下，丁凯建议先进行思维移植，但是却遭到了丁总的拒绝，父子间产生了很大的冲突。”大伟又点燃了一颗香烟。
“丁凯为了向父亲证明移植是可行的，采取了过激行为。”
“什么行为？”王晨问到，
“他在自己身上做了移植实验。”大伟喷了口烟。
王晨虽然在一瞬间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丁凯的克隆和移植做的相当成功，如果不出那个意外，这个实验完全可以载入科学史的史册。”大伟把还剩下半个的香烟，狠狠的掐灭在烟缸里。
“什么意外？出什么事了？”
“克隆体杀死了丁凯。”大伟淡淡的说到。
“什么？怎么会这样？”
可能觉得屋子里空气不好，大伟站起身，打开了窗户，外边清冷的空气似乎让他觉得很舒适，噼啪的雨声分外的清楚起来。
“事实就是这样，那个克隆体在恢复了过来之后，丁凯走过去想近距离接触，结果谁也没想到，克隆人抓起旁边抢救台上的一把剪刀，扎进了丁凯的心脏，他当场死亡。”大伟似乎平静的说着。
“那原因呢？克隆人失控了？”
“不是这样，相反克隆人非常完美，问题出在丁凯自己身上。”
“为什么这样说？”王晨问到，
“要想破案，最简单的方法是问行凶者的动机，不是吗？”大伟似乎微笑着，
“丁凯在开始移植之前，也面对伦理矛盾，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有顾虑的，其中一个是怎样处理克隆人，在开始移植之前，他下定决心，不管成功与否，这个克隆人都要被消灭。”大伟停了一下，
“这就是根本原因，他忘记了，他所有思考的内容，都会被完全移植到克隆体上，因此…”大伟停顿了一下，
“丁凯的克隆体先下手为强，杀死了他，或者说，他为了自卫，自己杀死了自己。”
王晨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大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