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林静从床头柜里把照片取出来,惬意地仰躺在床上,回味着往日时光,沈丹、儿时玩伴,还有京生和凤英的呵护关爱,每看完一张,就小心翼翼地夹入了他买的相册里。
李凤英在厨房里做着最后的忙碌,地锅下的山柴慢慢地收缩着火苗,终于,金黄色的玉米馒头就出笼了,伴着腾腾热气,刹那间,整座院子就弥漫了浸脾的甜香。
在家里,林静是极少进厨房的,而凤英也不怎么说他,认为厨房本就不是男人该呆的地方,所以,她将馒头放到筐里,把林静最爱吃的酸辣土豆片,一并端进客厅。
“静静,过来趁热吃玉米馍”,凤英说着,把那瓶“女儿红”稍稍往边移了移,禁不住轻声叹了气,“一凉就变硬了,快出来吧!”
“嗯,好的”。
林静一个鱼跃,跳下床,来到客厅,拿起一个馒头就塞进了嘴里,而这时,凤英也端来了满满荡荡的两大碗玉米粥。
“后来沈丹妈妈没再过来找麻烦吧?”林静大口地吃着饭菜,并随手掰了点碎的玉米馒头扔到地上,“虎子过来啦!虎子,虎子……”
凤英看着他的脸,本来舒展的表情就又纠在一起。
“噢,习惯了”,林静望着地上的碎馍,“等会儿扫起来喂猪好了”。
“要不,再让你二姨给你带一只小狗?”凤英看着儿子有些怅然的脸,“以后把它拴门口,不让乱跑了。”
“好啊,再要一只吧,我和爸不在家,有只小狗和你作伴也不错”,林静说,“沈丹家怎么样了?”
自从沈丹说要高考复读,把手机交给她妈之后,他俩便就再没联络,因此,他们的《爱情圣经》就只能暂时搁浅。
“静静,你们俩先别太热乎了,她现在关键时期,不能分心”,凤英说,“至于以后结婚的事,就更远了,你先好好上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能轻松地挣点钱。”
林静听了,权当是几句“正确的废话”,不过,他现在正在蜜罐里呢,家里有纯净如水的小青梅,外面有热情似火的雪公主,至于最终选择谁结婚,不还有至少四年的时间慢慢“考察”嘛?
美食当前,林静已经完全没了所谓的风度,吧唧吧唧的声音伴随着咫尺天涯的秋虫的鸣唱,快活极了。
“我爸的腰痛病还确诊不了?又去干活,别再加重了。”林静说,“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要不是骨架大,早就瘦成一麻杆儿啦,小时候还觉得他和沈伯伯像,现在是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凤英怔了怔,可能认为一个大活人和死人比较不太吉利,况且还比不过。
“你爸一辈子不容易,你以后有出息了,让他过两天好日子。”
“我这次在家呆四五天呢,想去看看沈丹。”林静说,“她妈不讲理咱惹不起,但她爸毕竟是因为我才死的。”
“静静,你知道报恩是好事,但是你现在还付不起这个责任”,凤英的眼神有些庄严。
谈到“责任”二字,林静也纳闷,沈春霖为自己挡了一刀,沈家人却没来林家索赔,清湾人虽然淳朴,但也没崇高到如此高度。
“你没有哥哥姐姐,所以,以后有你挑担子的时候”,凤英接着说,把一个玉米馒头掰开,分给林静一半。
林静不知道,在那个时代,作为农民的儿子,他为什么会是独生子,以前生养孩子的成本不算很大,况且农民都有“生儿养老”的观念,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年轻时林京生患的腰痛病,不能生,或者怕生多了经济能力有限,不能全部供养上大学。
而这些,都是林静不能问的,不便,也没必要。
饭罢,凤英把碗筷收拾起来,就准备端回厨房,林静一抬眼,发现曾经的“清湾一枝花”现在却已是如此佝偻了,就站起来,帮她一起收拾。
林静再回到他的小屋,在照片的回忆里,听秋虫唱歌,不一会儿,林静听到他家的猪开始兴奋地叫起来,便知道是凤英已经拾掇完毕,正用“残羹冷炙”款待它。
天边的星星越来越多,清湾没有霓虹,很快就安静下来。
“凤英,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吧”。
凤英知道,林静有些女孩的秀气,虽然已是大小伙了,提出来这要求也不稀奇。
“别了,我睡觉打呼噜”,凤英笑着拒绝道,“而且,你媳妇也会不高兴的”。
林静才不听呢,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就和凤英两个被窝“同床共枕”了。
当然讲了不少大学里的新鲜事,但她好像兴致并不高,也可能是白天收秋累着了,很快就睡下了。
不过,她并没有打呼噜,她高中毕业,在清湾也算“才女”一枚,但却并不幸运,还是和黄土地打了几十年交道,所谓的“诗和远方”,只是白衣飘飘时的美好梦想。
当天地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秋虫的鸣唱,林静的眼皮子也就变重,耷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静耳畔响起了凤英的梦话,像是从天边开始传来,越发靠近。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静静还小,我们等他年纪再大大吧,大大吧……”
林静抬起身侧过来看着她,没有打算叫醒,渴望着能再多听几句。
但令他失望了,他接着躺下,不过,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也是静静的父亲……”
他倏地起身,而她却不再吐露一词半语。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梦什么,只是心里边开始有点乱,有点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