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的饭菜向来是出名的简陋,粗粝的米饭,廉价的咸菜,清汤白水炖的蔬菜,常年不见荤腥,而且往往是什么菜便宜来什么。别说狱卒,就是在押的犯人,也直呼寡淡,想尽办法走走路子改善改善伙食。
狱卒是吏不是官,吏往往是各州牧招募差遣,俸禄也比官少了很多,手里银子紧巴,往往只够养家糊口,平日官家管饭,与犯人一样,但不同的是狱卒却是进出便利的,平日里自备一些简单不贵的小菜,诸如花生米拍黄瓜之类民间耳熟能详家常菜。
但今日不同,两三个食盒随意的摆在狱卒的桌子上,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酒楼的招牌菜。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当值的狱卒赶紧收了寒酸的花生米,与这贵客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着。直到郭可转身去了监牢里,狱卒才放下颜面狼吞虎咽了起来。
郭可见老友几日不见,却不见憔悴,倚在床上悠闲地哼着曲,中午的牢饭也没动几口,看来只是把看起来还不错的青菜和米饭吃了两口,就扔在一边。
郭可见状,耸了耸肩玩笑道:“早知道你这么挑剔,真该提前给你留两个菜。不过可惜了,这会应该都进了别人肚子了。”
陈评摸了摸肚子,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饿,不过这种饭菜吃多就亏了。听说都护府里的厨子是从淮南道来的,真想尝尝手艺如何。”
郭可叹道:“不如你托人去认个错,反正都护都该忘了你是谁了。到时候咱俩出去喝酒谈天,不比在这舒服。“
陈评摆了摆手道:“我到这可是来做生意的。啧啧,就看这都护什么时候想起我来了,到时候请你也尝尝南方菜。别忘了到时候从店里带坛酒,免得嫌咱们小家子气。”
“这钱怕是不好赚吧。”这时一个一直靠在牢门边上的人说道,方才一直被郭可挡着,陈评还以为这人是店里的伙计,这才看清,是一个公子哥样的人物。
陈评见这人他不认得,以为是外行人,便云淡风轻解释道:“在下平日里靠算卦混口酒喝,虽不敢说每必应验,但十之八九还是有的。“说罢瞄了醉今朝一眼,本以为这人会或惊讶或怀疑,不曾想这人却面色如常,这话也没接下去。
过了个把时辰,郭可正欲起身回去,一个小卒样的人物来这边传话,说是都护大人要召见陈评。陈评冲郭可悄悄使了个眼色,郭可觉得有趣,便跟了上去。
都护召见陈评是在厅堂,陈评也不客气,坐下就端起了茶碗,只是嗅了下却放下了。说道:“这茶名贵却不养生。还是少喝,少喝。”
都护心知陈评这是在卖弄学问,便随声附和几句。都护这几日虽内心焦灼,却还算没有失了分寸,毕竟官场上大风大浪都见过,依他的性格,在之前的几日将陈评的底细查了个通透。但总算查清了两件事,一是陈评确与绑架妻儿的歹人无关,二是陈评可能还真有几分本事。
期间都护假装无意间问道:“不知先生师从何人?”
陈评只顾卖弄,随口说了句:“在下不曾拜师”,言罢见都护眼色一变,心知自己此时语失,赶忙补充道:“但卜卦的手段却是出自袁门。”
都护一听袁门,顿时刮目相看,要说袁门,当世敢称得上袁门的便只有那一家,一门三天师的袁家,连皇帝都敬而又重的仙逝天师袁天罡的本家。
不过都护是听过的,袁门的本事向来是一脉相承,从不外传,陈评显然看出了都护眉宇间的犹疑,说道:“鄙人娘家与袁家是远亲,当然到了我这辈自然是八杆子都打不上的关系了。我少年时学无所长,家中焦急,便想尽办法找袁家的远亲帮我卜上一卦。不曾想偶遇了袁天师,有幸和袁天师学了几月。我的卜术一部分出自袁门,另一部分还是自学的。”
说到这都护心里算是有底了,这陈评说的滴水不漏,与天师学过几月想必也所差不多,既是远亲稍加点播但也不过浅尝辄止。但既然邻里乡亲说他卦术极准,也不妨试一试。
奈何陈评东扯西扯,就是对算卦的事只字不提。都护碍于颜面,也不好直接提出来,想了好久,终于找到个引子。
“陈先生,我府上有一厨子,手艺极好,想必陈先生这时候也饿了。陈先生可曾猜得我家这厨子是哪里人?”
陈评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可是来自淮南道?擅长的是徽菜?“
都护大人点了点头,说:“没错,先生真是未卜先知啊。”
“不不不,我以前听说过而已。”
要说这都护也是早有准备,不多时就上了满满一大席,陈评的两位朋友也一同入座。
郭可是酒楼的少老板,按理说见识过的菜也不少,见了这菜也不禁连连称道。火腿炖甲鱼、红烧果子狸、黄山炖鸽、清蒸石鸡、腌鲜鳜鱼、问政山笋、虎皮毛豆腐、香菇板栗、杨梅丸子、凤炖牡丹、徽州圆子、蛏干烧肉、清蒸鹰龟、青螺炖鸭、方腊鱼、当归獐肉、一品锅、中和汤.......但凡是徽菜中叫得出名字的,一应俱全,都护府的架势派头可见一斑。
“我也不过是听闻过徽菜的‘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今日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还真像你说的,吃少了就亏了。“郭可在桌下碰了碰陈评,小声说道。
“徽菜有四大讲究,以鲜致胜、火功独到。浓淡相宜、以食补身,各位不要拘束,动筷吧。”都护笑眯眯的看着几位。
几人几乎同时抓起筷子,狼吞虎咽了起来。
待几人酒足饭饱,都护笑眯眯的拉起陈评的手,故作遗憾的说道:“我与先生真是相见恨晚!先生这般大材屈居城中,我竟不知,若是早能与先生相识,贱内和犬子也不会...”
都护说到这,顿了一顿,与陈评四目相对。陈评不做言语,可一旁的郭可顿时清醒了,这是要让你给都护算上一卦,解决都护眼下的问题啊!
陈评摸了摸袖子,只掏出一把折扇,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唉,可惜啊,我的卦签和卦摊都损毁了,这一时半刻哪里修得好。”
都护通过手下知道了夫人几日前推了陈评卦摊的事,自知理亏,连忙说道:“来人,用我的那块上好的海南黄花梨木材给先生做一副卦签。”
陈评在一旁补充道:“要做一百签。依六十四卦和六爻之序。”
都护交代完,见陈评不做何言语,便吩咐手下道:“照先生原来卦摊附近,购一商铺,以赠先生,便先生夏避酷暑冬避苦寒。”
郭可心道,这都护下的本钱够大了吧,陈评啊陈评,你可别过了火候,这些官老爷可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要是惹恼了他,别说你,就连我的酒楼怕是都开不下去了。
陈评还是不满意,刚欲开口说说在牢里耽误的几天生意,郭可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陈评吃痛的回瞪了一眼,郭可挤眉弄眼的示意,陈评这才就此打住。
陈评摸了摸下巴,缓缓地说道:“尊夫人与贵子此刻应该无恙,来的路上我卜了一卦。此卦为震为雷卦,变故挫折危险循循而至,处置得体也可安然自若。“
都护一听,面上几番阴晴交替,心知陈评既如此说,应有应对之法,赶忙问道:“先生可有应对之法?”
“不动干戈,闭门谢客,此卦可破。”
郭可一听,可算松了口气,看来没得罪都护大人,家里的酒楼算是保住了。
都护闻言,登时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本来都护能坐上这个位子,全赖精于算计智商卓绝,只不过多亏陈评的提醒,都护才将整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半日前,都护大人收到了安西都护府的密信,言近日奉朝廷之命将围剿大漠黑道天煞盟,望北庭都护府能适时给予援手。而恰恰此时,夫人及犬子被不知名的歹人要挟,杳无音信,怕是天煞盟先一步得到消息,以此掣肘于我。
都护心里既有了底,便也不复愁容,大声谢过陈先生。
偏偏此时,跟随二人而来、却一直不曾言语的醉今朝却打断了二人。
“气运由盛转衰,抑一时之气,却一发不可收拾,虽得苟全,但再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