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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饭一蔬里的天长地久(代序)

董彦芝

世间的女子,多是期待自己有一场传奇般的爱情。

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

那该是百转千回的等待,是相思成疾的想念,是一夜清澈的牵挂。

蚀骨的温存里,亦要有刻骨的疼痛——不致一场风暴,怎算是爱过?年轻的力气,足够的勇敢,爱得风起云涌。

然而,要怎样被流水的日子细细磨蚀过,被日常的烟火一遍遍熏染过,才知道,一刻,终不会成永恒。而那些细水长流的光阴,朝暮晨昏的相伴,一言一语间的应和,才是从一点一滴开始,无限铺展的永恒。

没有一种深情,能深过天长日久的相守。而那些最浪漫的事,原是都有着最素朴的底子,从最世俗的日常里,生长出来。

墨子玉所绘著的这本集子,字句伴着手绘的插画,文图相映的趣味里,悠远澄明的意境里,缓缓散发的,正是这相伴的深情。朴素,悠长,不急促,不炫目,却自有一种温和的力量,让人眼目熨帖,而心境亦随之柔润安稳下来。

借用2004年布克奖对门罗的评语——每读爱丽丝·门罗的小说,便知道生命中曾经疏忽遗忘太多事情。关于墨子玉的这本集子,我阅读的过程,始终想到一个句子:读墨子玉的绘本,便知道,婚姻中我们忽视遗忘了太多的细节。

正是细节。墨子玉一路捡拾的,皆是婚姻的细节。

日常生活的整幅画卷下,她精心捡拾收藏的,是那些被大多数人遗忘的细节。而与墨子玉相比,我们便是遗忘的大多数。在这种意义上,阅读墨子玉的这部作品,亦是一种对照和检讨——琐碎的生活里,原是有着许多拙朴的诗意;夫妻的相处里,在惯性和平淡狡黠的覆盖下,原是有着无尽的意趣;而浪漫,不仅在于清风明月间,更是在于日常烟火间。细细读一遍墨子玉的文字,沿着那一行一行的引领,循着那一幅一幅的印记,得以重新采集被遗落的美好。

厨房里,洗碗池边,两人相对的絮叨;餐厅里,饭桌上,举箸之间的斗嘴;入睡前,感受一本书的美好,一个读,一个听;夏日太热,相互摇扇;冬天太冷,相互加衣;一路走来的冬去春来里,曾经年轻的男人和女人都老了,那么,没有关系,亦不必担忧,就让我给你捶背,就让你为我梳头。

一格一格的画面,一句一句的絮语,墨子玉和她的绘本,最可贵之处,便是对着这些琐碎细节,献上带有稚子童心的真诚。

她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些,描绘这些,有着孩童的单纯与简约。

正像她自己所说“在这样年过半百的年纪”——而我作为一个读者,正是感动、感慨于她这年过半百的年纪。

在经历了年轻明亮的岁月之后,在品尝了酣畅淋漓的味道之后,在风浪逝去的心田,她在笔墨之间,表达出对生命、对岁月、对爱人的一片感激,也是这样的年龄,这样厚重的岁月,让她重新洞悉了浪漫的真相。

这是岁月的教诲。墨子玉得到了。

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墨子玉用这本集子,温柔作答。

“看见有人当街亲热,竟也视若无睹,但每看到一对人手牵手提着一把青菜一条鱼从菜场走出来,一颗心就忍不住恻恻地痛了起来,一蔬一饭里的天长地久原是如此味永难言啊!”

这是台湾作家张晓风《一个女人的爱情观》里的句子。亦是墨子玉给出的答案。

因为爱他,会依他如父,却又怜他如子;尊他如兄,又复宠他如弟。

也因为爱他,希望是他的女王,却又甘心做他的女奴。

这世间最寻常的爱,才是爱的真义。

感动于一饭一蔬里的天长地久,一鼎一镬里的朝朝暮暮,张晓风笑称“自己的爱情观很土气”,其实,土气朴素的事物,才具最深滋味。

这种“土气”,这种滋味,打开墨子玉的书,便是绵长散发,氤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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