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珊在广州的居所只一室一厅。虽是二手房子,但室内的装修及布置却新颖别致,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李楠最讲究的地方,比如餐桌与油画的对应,卧具与灯具的对应,特别是室内各种色彩的和谐,其主色调的突出,次色调的丰富,等等这一切,恰好都是陈于珊格外注意的。李楠走进这间屋子,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感觉温馨舒适。
刚才在车子里的时候,陈于珊问他上楼喝杯咖啡好吗,他说如果你男朋友不介意的话。两个月前,安莉请陈于珊和她的男朋友小叶一起喝茶,叫李楠过来作陪,大家聊了两个钟头。所以,李楠还记得小叶的面孔,印象中那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高个男孩。
屋里显然没人,这时候,陈于珊才说小叶不在家,去北京出差了。小叶每天晚上打一个电话回来,今晚打电话时,李楠刚解开陈于珊上衣的第一粒纽扣。陈于珊跟小叶在电话上亲热时,李楠把脸埋在她白皙的乳沟里一动不动。
在陈于珊看来,这件事从李楠开始要容易得多。李楠的妻子又到英国去了,他们离婚是迟早的事情。而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李楠个子矮,且过于斯文,一点都不喜欢,所以没多少心理负担,有点漫不经心儿。
可后来的情况,则完全出乎陈于珊的料想,且完全不受她掌控。
陈于珊根本不会想到,她跟李楠在床上消磨的时间,居然持续了一天一夜之久。
她本以为自己很懂得做爱的过程和技巧,可在李楠面前,就像小女孩一样,啥也不知道。
其结果是,本想掌控李楠的陈于珊,成了李楠的崇拜者。
“没想到你这么棒。”陈于珊给李楠嘴里塞牛肉干。
李楠一面抽烟,一面看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盲打误撞》。他可不喜欢跟女人谈论床上的事,也不喜欢跟男人谈,事实上他没有一个知己的同性朋友。赤脚下去看陈于珊的碟片架时,发现这女孩居然有基耶斯洛夫斯基所拍的十五部电影。这个波兰导演一生就拍了这么多,全在这里了。陈于珊说她看不懂,说小叶也看不懂,所以只看了两三部的开头,就不看了。李楠说,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不连贯。其实是连贯的,是情绪上的连贯。假如你注意到这部片子中的控制与反控制,信仰与反信仰,就容易看得下去。
“你好像啥都知道,啥都懂呢。”陈于珊说。
“这不可能。”李楠说,“充其量只是懂得理解,懂得欣赏,尤其从艺术角度欣赏。”
“电影是艺术?”
“当然。”
“做爱也是艺术。”
“没错。”
“恋爱呢?”
“也是。”
“婚姻呢?”
“同样是。”
李楠已经从证券公司辞职,不再关心沪深股市的开盘收盘了,不用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旁分析经济信息了,所以现在有时间做爱、喝茶、吃饭、闲聊、看碟片。眼下是他的休假时期,他给自己休假半年。证券公司不会给他休假,证券公司只考虑如何叫他给公司挣钱,所以他的每次休假,必须以辞职为代价。他知道陈于珊想把话题扯到他的婚姻上来,这女孩多少有点莽撞呢。
“你老婆还没回来?”果然陈于珊抑制不住好奇心。
“大概还得两星期。”李楠说。
“她去英国干啥?”
“寻找她的新生活。”
“找那个英国老头?”
“看来安莉啥都跟你说。”
“她怕你伤心绝望想自杀。”
“安莉过于悠闲,无所事事,又怕陌生人,所以孤独自闭,常自说自话。”
“我发觉你跟安莉挺合得来,等你老婆跟你离了婚,你就跟安莉结婚,你们会白头偕老。”
“是吗?”
可李楠没这个打算。他一直这样想,假如雅婷跟那个史密斯合不来,或者儿子不习惯英国生活,或者自己想通了愿意去英国或美国哪怕是加拿大定居,那么雅婷会跟他破镜重圆。什么破镜重圆啊?现在这面镜子还是好好的,或者说,只是在破与不破之间。这回雅婷把儿子带去了,假如儿子有半点不愿意,她就只好放弃她的英国梦。她说其实她本人没有什么英伦情结,只是为了让儿子能够从小接受适当的教育,才打算出国的。儿子快十岁了,她有点急不可待。
雅婷在大学教书,她对国内的学校教育,即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的教学方式及内容,感受深刻而强烈,且因失望而痛心。她害怕儿子步她的后尘,成天被卷在功课及考试中,没有童年的快乐和记忆。在她看来,这是残害生命,生不如死。可偏偏李楠不肯出去,他说不管是英国还是法国还是加拿大,那都是人家的国家,跟你没关系。你的祖先在这里,你的血脉在这里,你的文化环境在这里,只有在这里,你才如鱼得水。可雅婷只替儿子着想,打定主意把自己嫁出去,把儿子带出去。
史密斯有英国女王加封的爵士头衔,半年前来雅婷任教的学校讲授生物医学工程,雅婷给他当翻译,当导游,当性伙伴。因丧妻而鳏居半年之久的史密斯,内心对雅婷充满感激之情。结束广州的讲座要回国时,他向雅婷求婚,要雅婷嫁给他。虽然雅婷已经去过两次英国,但至今尚未接受史密斯的求婚。
“你应该说服她放弃这个怪念头。”陈于珊说,“我相信你会说服她的。”
“可我和她都信奉自由主义呢。”李楠说。
“这是什么样的自由主义?”
“我们认为,任何人的个人自由,都不能被别人所剥夺。”
“可你老婆正在剥夺你们儿子的个人自由。”
“她觉得这样做,是给儿子更大的自由。”
生活就这么复杂,就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陈于珊套了一件睡袍去厨房间了,接着就有香味飘进来,接着就端来烤吐司吃。她拿起涂了厚厚一层英国芝士的吐司片,塞到李楠嘴里,一面说“你得多吃点东西”。李楠继续看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盲打误撞》,看到主人公的朋友的姐姐问这个医科学生:你不想跟我睡觉吗?陈于珊亲了亲李楠的厚嘴唇。
这时候,小叶的北京电话又来了。
“你在干啥啊?”陈于珊问。
“给你打电话呀珊珊。”小叶说。
“你猜我在干啥?”
“看碟片儿,我听到电影音乐了。”
“没错,是在看电影;一面看电影里的做爱,一面自己做。”
“你跟你自己做?”
“跟朋友做。”
“哪个朋友?”
“李楠。”
“哪个李楠?”
“就上回安莉叫我们去喝茶时,你见过的那个人。”
“那个矮子?”
“没错。”
“你好没品味啊珊珊,即使挑幻想对象,也该挑个好一点的。”
“我可不喜欢搞什么幻想,如果你不相信李楠在我床上,我给你发照片过来。”
陈于珊还真的开启了手机拍摄功能,把李楠躺在床上的裸身形象拍下来,传到远在北京的小叶的手机里。这时李楠看碟片看得认真,没注意他们的电话。等陈于珊朝小叶叫起来,两个人在电话里吵起来,李楠才觉得不对劲。等陈于珊挂断电话,而电话铃又响了,再拔掉电话插头,李楠才问她怎么回事。
“他说他要杀了你。”陈于珊说。
“谁要杀我?”李楠问。
“我们家小叶。”
“为什么他要杀我?”
“因为他看到你睡在我床上。”